裴霜继续问道:“贺家娘子是两位共同的好友吧?为何未曾邀请宜城公主同往?”
“姐姐已是待嫁之身,按礼出嫁前这些日子,原不该随意出门。况且阿蓉也邀过她,是她自己说提不起兴致。我当时便该察觉她的异常才是。哎……”
义阳公主几乎每说一句便是一声轻叹,言语间浸满了悔恨与哀戚。
霍元晦接过话头问道:“方才在宜城公主书架上见有一本《临仙谷诗话》,不知这‘临仙谷’是何寓意?”
提及此事,义阳神情稍缓:“那是阿蓉牵头起的诗社。姐姐才学甚好,常能作出不俗的诗篇,我不过是跟着凑个热闹。诗集里收录的都是衆姐妹在诗会上的即兴之作,由姐姐亲手誊抄整理成册。”
“下官翻阅诗集,见其中署名‘落雪山人’的几首尤为清奇脱俗。”
义阳唇角微扬:“‘落雪山人’正是姐姐自号。若能得探花郎一赞,姐姐若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欣喜。”她笑意未敛,眉梢却又垂了下来。
裴霜顺势追问:“公主那夜只去了贺府?可曾去过别处?”
“坊内我只与阿蓉交好,且有宵禁约束,也去不了外坊。况且宴散之时已近亥时,还能再去何处?”义阳淡淡反问。
裴霜轻笑:“公主说的是。”
这位义阳公主表面瞧着憨厚圆融,答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
看来,需得下一剂猛药了。
裴霜擡眸直视她:“公主可认得丝桐?”
义阳闻言眼神明显一跳,立刻望向裴霜:“自然认得。她是姐姐的贴身宫婢,我们也算是一同长大的。裴副使问她做什麽?”
裴霜与霍元晦交换一个眼神,从容答道:“是含桃她们说,宜城公主在寻短见前一日收到了丝桐的死讯。她们都疑心公主是受了此事刺激,故而有此一问。不知公主可知晓,丝桐究竟患了什麽病?”
义阳肩头微微一松,又叹道:“哎……丝桐也是个苦命人。自幼父母双亡,卖身为奴不说,年纪轻轻便染了肺病,身子一下子就垮了。姐姐虽请了太医诊治,终究回天乏术,也只能在她弥留之际,恩准她回家与亲人团聚了。”
霍元晦敏锐追问:“丝桐既父母双亡,家中还有别的亲人麽?”
义阳答道:“她还有个姨母尚在人世。”
裴霜目光掠过墙上悬挂的一幅字,所题乃是诗仙绝句,她缓步近前细看:“这幅字是宜城公主所书吧?笔力遒劲,颇具风骨。”
“是呀,姐姐的字,就连贺大人也曾夸赞过。”
“贺大人?可是贺少卿?”霍元晦问。
义阳略作停顿,方道:“非也,是贺老大人。阿蓉常请她父亲为我们品评诗文字画,我们都是沾了她的光。”
霍元晦方才所指的是贺南溪,鸿胪寺少卿,乃贺诗蓉之兄。而义阳所言乃是其父,翰林院文学博士。能得他青眼,足见宜城公主书法造诣确实不凡。
出了义阳院落,葛语风不禁感慨:“义阳公主与宜城公主当真是姐妹情深。宜城公主之死,想必对她打击极大。”
“是麽?”裴霜轻笑反问,“我们进屋时,你可曾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葛语风歪着脑袋思考:“好像是有那麽一股咸香,那是……”
“是肉香。”霍元晦断言。
“啊?”葛语风愕然。
裴霜眸光微凝:“试问一个在我们到访前还在大啖金丝鲜肉饼的人,当真如她表现的那般悲痛欲绝麽?”
他们上门太突然,义阳手上的油渍都没擦干净。
虽说她们两个是同辈,义阳不需要为宜城守孝,但胞姐新丧便大快朵颐,确与她所表现的姐妹情深大相径庭。
“难道义阳公主的深情都是装出来的?”
裴霜抱臂沉吟:“不。义阳公主谈及宜城才学时,眼中流露的敬佩与自豪并非作僞。她的言行,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不是吗?”
葛语风蓦地张大嘴,想到某种可能,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不丶不会吧……难道宜城公主根本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