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觉着多半是後者:“粗浅功夫,不过侥幸周旋几招。若当真拼尽全力,下官未必是尉迟将军对手。”
场面话总要说足,满院子耳目瞧着,卫王可以肆意调侃,她却需留着分寸。
卫王晃着身子:“干嘛那麽谦虚,我看得出来,你收着力道呢。”
这般执着给自家大将军添堵,看来传闻二人不合,倒非空xue来风。
“裴副使这柄刀倒是难得,不如与本王过上两招?”卫王眼底闪着跃动的光。
这位西陵卫王倒是出乎裴霜意料。本以为他身处内忧外患之境,该是谨小慎微的做派,不料竟是这般不拘小节,甚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有趣。
“殿下见谅,下官尚有公务在身,改日若得闲暇,再向殿下讨教。”裴霜婉拒得滴水不漏。
开什麽玩笑!伴君如伴虎,这位卫王殿下虽然不是君,也称得上半个君。陪他打架那可要有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觉悟,稍有不慎还会引发两国问题,她暂时没有玩命的想法。
卫王兴致上来,还想挽留,裴霜却已抢先拱手告退,脚步很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驿馆。
贺南溪紧随其後也跟了出来。
日头西斜时分,沿街查访的彭宣匆匆赶到事先约定的客栈会合。他抹了把额汗,摇头道:“去驿馆的路上确实有人见过公主,但返程的踪迹却半点也无。”
贺南溪双手紧握,撑在桌子上,脸色很不好看:“那就说明宜城确实是失踪在驿馆里。”他转向裴霜,“难道真的在密道里?”
“密道,什麽密道?”
裴霜简略说了下在驿馆地下发现密道的事,彭宣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什麽!这事可大了!密道通往何处?”
“尚未可知,约莫是通往驿馆外。入口恐怕在尉迟辉房内,可如今他住着,我们总不能硬闯搜查。”裴霜指尖轻抚下颌,“但我总觉得尉迟辉见过宜城,方才我提及黑脸丫鬟时,他神色有片刻迟疑。”
她转而问彭宣:“尉迟辉这两日当真毫无异动?可曾出城,或是运送过什麽箱笼之类的?”
“没有。彭宣斩钉截铁道,“我们的人明里暗里盯得死紧,除了用膳歇息,偶尔上街采买些小物件,再无异状。”尉迟辉是他们的重点防范对象,盯着他的人明处暗处多得很。
尉迟辉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虽行事张扬,却始终踩在大晟默许的边界线上。
裴霜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望向贺南溪的目光带着不忍:“若公主真被从密道送走,那她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倘若尚在驿馆之中,尉迟辉也许顾忌着被发现不会动手,但出了驿馆,一个小婢女的命……那可就不值钱了呀。
“不……”贺南溪喃喃低语,扣着桌子边沿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都有些发白。
裴霜面色沉肃,仍冷静道:“当务之急是要查出密道通往什麽地方,德清,你去查查驿馆周围有没有可疑的民房。”
“明白。”彭宣瞥了眼失魂落魄的贺南溪,暗叹一声。
裴霜:“贺少卿,明天我需要你支开尉迟辉,保证他一个时辰内不回来,可以做到吗?”
“两个时辰。”贺南溪忙不叠点头,他猜到裴霜的意图,“裴副使,我能拖住他两个时辰。”他语气卑微祈求,“裴副使……能否把宜城平安带回来?”
“我……”裴霜喉头哽住,“尽力。”
她给不出承诺。谁也不知见到的会是活人,还是冰冷的尸身。
贺南溪绝望地闭了闭眼,他知道他的要求强人所难了,可没见到尸体,心底就仍残存着希望。
外头风刮地越来越急,呼啸着,乌云也来添乱,着急忙慌铺满整片天,霎时天空失色,冷雨夹杂着细碎的雹子,兜头砸下来,在地上积起薄薄银霜。
“这天色说变就变。真烦。”彭宣抱怨了句。
雨丝飘进来,落在人身上,寒意能沁进骨子里。
街上的行人都高举着手护着头顶往家中奔,一辆马车自街头慢慢向驿馆而来,细密雨帘间,车辕上曹虎的身影渐渐清晰。
“诶,怎麽是曹虎。”彭宣也认出了人,他马上想到什麽,笑起来,语气揶揄,“是有人放心不下呐~”
他挥手高声道:“曹虎!这儿!”
曹虎听见他的喊叫,拉紧缰绳将马车停驻在客栈门前。
漫天雨幕间,一把油纸伞掀起车帘,伞面缓缓撑开,雨丝在桐油伞面上汇成雨滴,沿着伞骨簌簌落下,伞下男子披着墨色大氅,宛若玉山巍峨,笑吟吟地朝她伸出手。
“葭葭,我来接你回家。”
裴霜被这笑撩了心,温声软语似暖炉,再大的风雨都不觉得冷了。
霍元晦牵起她的手,这次与之前不同,他的手是暖的,暖意顺着血脉漫遍四肢。
“我们先回去了。”他朝另二人颔首致意。
看见她单薄的衣衫,他解下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怎麽也不知道添件衣服?”
裴霜仰脸粲然:“忘啦。”
“别仗着身体底子好就胡作非为,伤寒可是要喝苦药的。”霍元晦搂着她的肩膀转身,共撑一伞,身影渐渐融进马车帘栊。
霍元晦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贺南溪仍凝望着驿馆方向,在心底默默祈愿:宜城,定要平安归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