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翰音于天(12)(13)世界也是有……
路潇叹着气改正了懒散的坐姿,盘膝而坐,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进入龟息状态续命。
龟息术是一种常见的法术,连普通人也能在练习後掌握,普通人可以通过龟息术减缓呼吸和体能消耗,进入冥想状态,维持数日不吃不喝不动,有修行的人则可以在这种状态下维持数月,至于真正了解这门法门的人,甚至可以在完全屏蔽外界能量交换的情况下生存几年几十年。
不过龟息之术最讲究心平静气,泡在沉魂里的冼云泽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哀怨,情绪都时时传递给了路潇,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态,于是越是想平复心情,心跳就越快,越是想沉静,脑子就越乱,呼吸因此更加急促,身体的耗氧量也步步提升,随着窄小空间内二氧化碳的浓度逐渐升高,她渐渐感觉到指尖与脚尖发麻发冷,这正是身体缺氧的表现。
这个座怎麽打怎麽不对劲,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走火入魔了。
头发上的海水沿着发梢滴滴落下,击打在黄色岩石上,滴答,滴答……
滴水之音一声声传入耳朵,有节奏地波动着她的思绪,似乎像在表达什麽,在叩问什麽,滴答,滴答,滴答……片刻之後,她忽然听见自己记忆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回响。
滴……答……
那是什麽时候?
我什麽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
路潇捕捉到了这声滴答声,跟随它一起下潜向记忆深处。
那滴答声有着和水落在黄色岩石上同等的音色,不过这些声音却组成了一支振奋的曲调,像是某种节奏明快的打击乐,当一枚枚乐符复位,完整的旋律便从她灵魂深处自然流淌出来,记忆也随之变得清晰,路潇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变得轻盈,像是初春时节雏燕的绒毛落在了巢xue里。
她记得自己身处一座偌大的宫殿中,那地方无门无窗,也没有光明,构建宫殿的材质就和眼下的洞xue一模一样,她好像也没有身体,没有思维,没有喜恶,不知厌烦,她在那无名的宫殿中日复一日地等待。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殿外传来这支乐曲,那个曾陪伴她长大的人温柔地说着话。
“时机已到……”
“是时候出去了……”
“去吧,去找到他……”
路潇心中升起一股茫然。
时机?什麽时机?去哪儿?找谁?她怎麽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记忆里得宫殿开始融化,男人的声音在音乐声中弱去,而此刻的路潇也闭上了眼睛,开始屈指叩击地面,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学会的这支音乐,但那节奏就像与生俱来一般清晰,如她出生就会呼吸似的,她出生就会这乐曲。
她的指节落在黄色的岩石上,有节奏地敲打着,石壁上慢慢泛起涟漪,涟漪蔓延开去,在她头顶处收拢,自相干扰後又反弹回来,而後和下一圈涟漪发生碰撞,一次次干扰碰撞的能量叠加起来,涟漪交接处就诞生出了更剧烈的震荡波,很快空间开始摇晃,空洞像被吹胀的气球一样飞速膨大。
路潇还未睁开眼睛,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麽,她还在循着自己的记忆不停敲击。
她动作果决,敲击声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更有力,岩石上的涟漪终连成激烈的波纹,并开始尖锐自鸣,这支乐曲不是供人享乐的雅乐,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宣泄,而更贴近音乐的起源,是人类先祖与天地诸神沟通的祝祷。
这间窄小的洞xue随着敲击声变得越来越大,当洞xue扩展至热气球大小时,黄色的岩石终于拉伸到了极致。
空洞如同承受不了这力量一样瞬间撕裂开,裂隙中间还拉扯着无数的细线,仿佛一枚被敲碎的藕,又好像是熟透的丝瓜,原来这些线才是岩石的基础结构,它们勾结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密不透风的黄色岩石,被节奏击散後,就还原成了一团柔软的丝络。
如果再仔细观察,还能看出这些丝络上的生物痕迹,它们其实更像是纠缠不清的蚯蚓,每一只都只有铅笔芯粗细,一尺长短,便是这些东西固化成为了岛屿的根基,可见其总量庞大到不可计数。
路潇从缺氧状态下解脱出来,睁开眼睛,立刻被自己的作为震惊到了。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与衆不同,出生为人便有智识,但她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是什麽时候听过的这支音乐,听过秦叙异那些话,到过那个地方……何况记忆中的她感觉并不像一个孩子,甚至……不像一个人类……
此时海水从上方裂隙灌下,路潇也被从空洞里冲了下去,她掉进船骸下方的另一处广袤地宫里,浮在水面上仰起头,海水便跟天塌了似的兜头泼下,但雨势很快止息,身下的海水也快速退却。
原来敲击声停止後,那些生物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它们以黑色石柱为中心,迅速向外凝固成为庞大建筑群的一部分,路潇随水落在一道浮桥上,抹掉脸上的水,站起来扶着桥栏往下看。
海水仍在簌簌退却,自高处俯视,这处空洞好像是一片封顶之後丶又抽空了海水的深邃海沟,无数鸣砌在海沟里搭建成一道道高低错落的浮桥,一条条精美绝伦的回廊,一根根生动诡异的立柱,每一寸建筑结构都经过精雕细琢,没有丝毫的瑕疵,仿佛有一万个能工巧匠在这里耗费了自己的终生,这些亭台楼阁丶高桥栈道纵横交错,如干丝瓜络般精细地填满至渐行渐窄的深渊底部,她站在栈道上,渺小得如同一颗细菌。
这种变化之快丶之周密,仿佛每一个弱小的个体都没有独立思维一样。
“小路潇?”不远处,同样湿漉漉的凌阳弋站在一座桥上叫她的名字,“刚才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路潇说了部分实话,她的确不知道个中原委。
凌阳弋刚才也和路潇一样,被困在了一个空洞中,因此无从知晓路潇做的事情,最後就这麽稀里糊涂掉下来了,反正自从登岛以来,他们遭遇的事情都很诡异,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凌阳弋没有怀疑路潇,转头观察起了周围环境:“好糟糕,为什麽倒霉的偏偏是我而不是宁兮他们?这是什麽鬼地方?”
两个人观察了一下这处空间,发现下方黑色石柱上出现了一个入口,两个人对了下眼神,沿着石阶盘旋而下。
进入黑色石柱,里面也有一段盘旋而下的楼梯,楼梯举架高约5米,上方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藤壶,这种藤壶的肉会发出荧光,于是整条走廊都在贝壳开合的噼啪声里闪闪烁烁,隐隐照亮了下行的路。
他们向下走了一段时间,最终进入了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顶嵌着四颗明珠权做光源,足够把这屋子照得亮堂堂,里面有桌椅,有床,有镜子,此外桌面上还放着一只精致的瓷瓶,里面盛着少许融化翡翠一样的液体。
“这有人在住。”凌阳弋交待了一声。
“那个女人。”路潇对他晃了晃从桌上捡起的几张纸。
这些纸张和石屋中的笔记本一样,都是自制竹纸,可上面却画着一个女人的画像,旁边题着落款“一日心期千劫在[1]晴台翳下无咎”。
凌阳弋看到纸面上的落款,愣了下:“何咎是个青羽?”
路潇听到这两个字,擡头看着他。
凌阳弋给出解释:“晴台是青羽的世居之地,正如凌阳山是我的世居之地一样,神职没有姓氏,所以他的真名其实是无咎——何咎之有?无咎无咎。”
所以何咎登岛之後,为什麽能如此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也就可以解释了,他是一个青羽,随遇而安是他的本能。
路潇好奇:“你叫凌阳弋,那他为什麽不叫晴台无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