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翰音于天(17)你这条舌头可真会说……
地宫内空荡且辽阔,还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与焦燃味,海风穿透盘根交错的亭台栈道,吹出了令人胆怯的颤音,但四面望去,却只能看见雪原般纯净的蒲公英花海,而在这齐膝深的草茎下面,则掩藏着一副血流漂杵的惨状。
但路潇知道女人就在这里,因为她需要确定他们必死无疑,她一定是利用了影枭控制光线的能力把自己藏了起来,所以单用眼睛寻找她是没用的。
路潇伫立于花海中央,闭目牵动符文,她的力量沿着影枭的实线游走,不久便撞上了另一股隐藏的力量,犹如斗笼中的蟋蟀第一次碰须後本能地闪躲,两股力量也在接触的刹那立刻弹开。
不过这短兵相接的瞬息,两人都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方位,路潇擡头望向远处虚无的一点,确定那就是女人的位置,但她们两个都没有发动攻势。路潇自然知道女人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女人看见路潇熟练操纵影枭後,也感到相当的困惑。
凌阳弋可没路潇想得多,当路潇的眼神聚焦于远方一点时,他便如军见令,挟风而起,右手一翻,掌中蒲公英的花枝化作一柄木页折扇,劈向那处空境,凌厉的风刀撞上看不见的墙,发出金戈交鸣般的声响,他也全然不管眼前究竟有什麽,只听风声跳进了一个似乎存在的缺口,遍地花团随着他的动作激荡纷飞,蔓延成笼罩四野的白雾。
女人虽能利用影枭改变周边景象藏匿身形,可影枭没有实体,人却是有血肉之躯的,那麽把女人所在的方位反复炸上几遍,总该有点效果。
于是一道比蚕丝还细的光以凌阳弋为中点,贴地划出一圈半径百米的弧线,瞬息之间,弧线内的花团突然爆燃!滔天烈焰被弧线圈在其中,变为贯通地宫的庞大焰柱,这边爆燃的火光还没有暗去,弧线外50米又划过了另一条弧线,前道弧线倏忽崩散,负压将後道弧线内的花团吸进馀焰里,马上形成了二次爆炸,第二次爆炸的声音尚在耳边嗡鸣,50米外却又划过了第三道弧线,第三次爆炸亦接踵而至,三次爆炸像是同一道惊雷三连触地,快得几乎分不出先後,膨胀的焰柱更是直逼回路潇身前,炽烈的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凌阳弋这通野蛮攻击过後,地宫内的景象果然跳了跳,明暗切换间,他眼前再次闪过了满堂巨大的眼珠丶岩浆涌动的峡谷丶霓虹绚丽的城市……一帧帧毫无关联的画面快速切换着,最终静止于真实的地宫景象,只见女人半跪在不远处,发髻崩散,眼神凶恶,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大敌当前,女人被迫放弃了影枭,她抿唇吹出一声悠扬的哨音,身边鸣砌应声凝结成长剑,不过那两场意料之外的爆炸着实伤她不浅,如今动起手来便有些拘谨,凌阳弋更是全仗着半钱灰烬撑到如今,并没有多少後力,两个残血的人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唯有路潇不敢松开影枭,只能尴尬地喊话:“喂,大家坐下来聊聊不好吗?”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她。
路潇无可奈何,只能先把影枭打发了。
“骗子!”五岁的路潇对秦叙异大喊道。
“我真的捉住它了,只是你看不见而已。”秦叙异笑着晃动自己的手,还假装捏着什麽,“还记得我们一起剪的那些拉花吗?把纸折起来,按照画笔的痕迹剪开,一抖就是很长很长的拉花。”
“一点也不好看,根本不是拉花!你就是剪坏了!”
“才不是剪坏了呢!你看,这条线现在就像是展开的拉花,我们按照画笔的痕迹把它折回原样,它一下就消失了,是不是很神奇?”秦叙异在五岁的路潇眼前凭空捏来捏去,指尖时远时近,直到蓄意把她牵引出斗鸡眼才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哎呀!你这个小孩怎麽打人呢?”
地宫中,路潇操纵灵息探索着影枭的实线,图案慢慢与记忆中的拉花重合,而後她开始尝试把实线折叠回画笔的样式,便在图案形成的时候,实线突然消散不见了,地宫内也再捕捉不到影枭的气息。
路潇打发走影枭,赶快挽起袖子跑向激战正酣的二人,但她还没跨进战圈,就被一阵刺耳的啸响震得天灵盖打颤,一颅脑浆简直要沸腾起来。对面两个人也忍受不了这声音,各自收起兵器,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路潇感觉捂住耳朵的掌心有些温热,她知道那是她的耳腔正在流血。
鸣砌比人体能承受的音阈要广,但面对这种铺天盖的音浪,它们最终还是被激发回了柔弱的生物形态,不多时,整座地宫像是果冻一样震颤起来,建筑表面泛起一叠盖过一叠的干涉波纹,旋时溃不成形,退化成了蜂窝状的残骸,桥梁栈道轰然塌陷,路潇像一滴雨般自由坠落,沿路撞破无数层的鸣砌,直到数秒之後,那不知来由的吟啸声徒然止息,她也摔入了海水之中。
路潇放任身体下沉十几米後,才重新游了上来,还发泄似的多扑腾了几下。
头顶上方,鸣砌陆续回归本位,重新搭建出穹顶和建筑,雨再次停了。
这里是海峡最深处,地宫最底层,海水已经不会被完全排空了,此处的空间比上方狭促很多,宽不过足球场,两端却依旧很长,构成了长长的梭形,梭形中心的黑色石柱周围环绕着一座鸣砌搭建的岛屿,将石柱固定在了海峡底部,不过岛上的鸣砌都带着点枯槁的灰色,有些甚至被腐蚀掉部分身体,变成了蛇蜕一样脆弱的皮囊,岛上和石柱上还堆砌着无数层形形色色新新旧旧的蜡烛,蜡烛里夹杂着衆多干枯的花。
烛火与花卉,把这处岛屿妆点成了堂皇的祭坛。
此时此刻,那岛屿上居然有一个人。
球鞋,牛仔裤,流行款式的卫衣。
还有一头长及耳根的白发。
看起来像是个年轻的男学生。
他左腕上戴着一条精致的金属链,手链链接着手心里的镂花球,这枚柚子大的镂花球似乎是一个万向仪原理的金属香囊,稍一倾斜,就能透过镂花看见里面的重重机括。
男子并不顾及从天而降的路潇,依然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面向石柱跪坐着,捏合右手拇指与食指,一次次向前倾身,空手点燃那些颇有年月的蜡烛,背影专注而虔诚。
不知他在这里藏了多久,以己身长明火点燃的烛光已然密布整座岛屿,焰光诡异,火星幽浮,点点火花飘摇直上,引燃了石柱上端那些陈腐的蜡烛,还有一些火星沉入水中,引燃了粘在水下的蜡烛,更多的火星引燃了浮在海面上的烛油,烛花载火,随着水波渐飘渐远。
海底深峡,人间绝境,烛火如落英。
虽说如今全球人口总数超过了75亿,但在这种鬼地方还能接二连三遇到人,怎麽说人口密度也太大了?地球受得了吗?
路潇诧异地发问:“这鬼地方是什麽旅游圣地吗?”
男子闻言似乎笑了一下,擡手戴上了掀到额头的面具,他站起身转向路潇,但奇怪的是,路潇只见他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并没有戴什麽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