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日中见斗(13)是福不是祸,是祸躲……
医院里,王实死里逃生,再不敢隐瞒真相,他对稍後赶到的路潇和接洽人说出了实情。
原来四年前的一天下午,他去楼顶晒衣服,意外听见了刘大刚家里传出少女的哭声,恰好他在小区广场锻炼的时候,曾听老人们说过刘大刚跟踪易阳的八卦,如今稍一联想,就猜到刘大刚可能绑架了一名女子,但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写了一封勒索信,偷偷塞进了刘大刚家的门缝里,信上说他知道了刘大刚的秘密,如果对方不将五十万兑换成虚拟货币,并把存有秘钥的U盘放在他指定的位置,那麽自己就去举报他。
他其实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去做这件事的,反正成不成自己都不吃亏,哪怕刘大刚急火攻心把那女人杀了,又和他有什麽关系呢?反正也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可是他没想到发出勒索信的第二天,刘大刚突然跳河了。
最後王实一分钱没拿到,还瓜葛上了一条人命,不禁自觉晦气,他怕警察顺藤摸到他的勒索罪,所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更不关心那女人的结局,直到上个月,他忽然感觉身边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并在睡梦里切切逼问他为什麽对自己的死毫无作为,他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变成鬼来索命了,这便开始隐姓埋名疯狂逃命。
王实揉着被斧头砸扁的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哼哼:“我有罪!我认罪!我害死了一楼那家小姑娘,但我顶多算个知情不报,法院不会因为知情不报就判我死刑吧?可那个疯子居然想为了这点小事杀了我!”
接洽人猛拍桌子:“小事?”
王实被她吓了个哆嗦,嚅嗫道:“那……那我会判几年啊?”
路潇踹了下他的椅子:“你怎麽知道他绑架的是一楼的小姑娘?”
“刘大刚跳河半年後吧,我和老婆吵完架去路边的车里抽烟,结果遇见一楼那家人偷偷烧纸,火堆就在我车边儿上,两口子嘀嘀咕咕叫女儿的名字,说什麽早死早投胎,要报仇就去找刘大刚,我当时没敢出声,但我猜刘大刚绑架的应该就是她家的孩子。”
“那你们还都挺会想的!”
这时候接洽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屏幕後对路潇说:“技术部的电话,应该是刘大刚家的物证检测结果出来了。”
当她听到检测结果後,脸色突然变了。
这件事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烟城中心商业区,最繁华的写字楼楼顶,安装着一面偌大的广告板。
广告板上,靓丽的男女模特拥抱在一起,共同眺望着眼前的万家灯火,笑容纯真得如同未曾经过人间疾苦,突然之间,一只血手凭空撕开广告布,血淋淋的闫鑫钻出了俊男的身体,从三米高的悬空钢架上摔下来,顺着斜坡翻滚到天台边缘,幸而被防护网拦住,才没有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如此一摔,就不只他中枪的右侧身体无知无觉了,左侧身体也因为骨折变得疼痛难忍。
闫鑫瘫软地卡在防护上,很长一段时间里,眼前都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渐渐地,他开始看见楼下的火光了,那是他撞到电线杆後烧起来的汽车,也能听见围观人群的喧嚣声了,那是他们拖出保安尸体後的惨叫。
高空之上大风呼啸,吹醒了他迷离的意识,他努力爬回天台中央,跪在地上,用最後一点力气挤出枪口的血,画出了熟悉的召唤符,水泥地面在他面前一点点变得透明,先长出了血管和筋膜,然後又生出了蠕动的内脏,此刻他终于力竭倒了下来,把耳朵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闭上眼睛,专注聆听着地下鲜活澎湃的心跳声。
如果有人能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整座天台已经变成一张密布血管的筋膜,而闫鑫正如婴儿般蜷卧于鲜活的血肉中,好像是怪物体内孕育着的怪胎。
“我可能要死了。”他喃喃地说。
“可你还没有救活我。”筋膜下传出了少女的声音。
“我已经尽力了,只是我失败了,我想替你杀了那些有罪的人,那些害死你的人,那些对你的死视而不见的人,他们都该死。”
少女问道:“也包括你吗?”
闫鑫笑了笑:“当然,也包括我。”
“是这样啊!”少女感叹,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怜悯的意味,甚至不包含多少感情,好像是在聊天气和宠物之类的闲话。
闫鑫抚摸着身下的血肉,可是指尖只能碰触到冷硬的水泥,他接着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是的,也是在楼顶的天台上。”少女回答。
他回忆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那天应该已经跳下去了。”
闫鑫一向是个不自信的人,他从未谈过恋爱,也从未和异性建立过亲密关系,虽然还未主动和异性沟通过,但他就是知道女人们一定都瞧不起他,于是他决定先瞧不起女人们,他在心底幻想飞黄腾达後要如何报复他每一个认识的女人,他在幻想里大杀四方,在幻想里战无不胜,在幻想里左拥右抱,可现实里的他拿着过期啤酒去退货时,老板娘问一句有没有小票,他就吓得灰溜溜跑走了,幻想和现实的残酷反差让他更加怯懦,到最後几乎不敢与陌生异□□流。
好在还有绘画支撑着他的生活,可惜这份支撑并不牢固,他的画作一销路直不好,过去他总开解自己世人不懂欣赏,可当他极力争取的一家专业画廊以水平不高为由拒绝了他的作品後,他终于失掉了最後一份勇气。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这世界的一个填充物,是路人甲,是背景板,甚至是有待清理的杂质。
那天他喝完一打过期啤酒,摇摇晃晃登上楼顶,翻过栅栏,站到了天台边缘,醉沉沉的酒气给了他足够的胆量,他下一秒就要跳下去了。
“去死吧!老子不陪你们玩了!”他对着天空大喊。
“为什麽?”楼下居然传来了一声女孩的疑问。
闫鑫吓了一跳,差点失足,但他如此怯懦,甚至没有勇气问问对方是谁,便仓皇翻过栅栏跑回了家。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那句轻柔的“为什麽”像是一根羽毛,细细扫刷着他的耳朵,让他全身上下止不住地发痒,于是第二了天晚上,他再次来到天台,可是这一次,他居然听到了楼下少女凄厉的惨叫。
连续偷听几天之後,他渐渐理清了思路,联想到六楼业主曾被警察找上门,大概不是一个好人,他觉得此刻那房间里正在发生一场犯罪,但受害人是谁呢?他首先就想到了曾被刘大刚跟踪过的易阳,于是尝试和易阳的弟弟套话,男孩告诉他“那女的离家出走了,死外面了吧!”,至此,他越发确信和自己说话的女孩子就是易阳。
几天之後,他再次来到天台,听见女孩子在房间里唱歌,就呼唤她,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问她是不是被刘大刚绑架了?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後回答他刘大刚现在不在家。
他没有急着报警,而是坐在天台边缘,开始向女孩倾诉自己的不幸,此刻女孩是一个比他更加卑微的囚徒,而他则是她从天而降的希望和救世主,他居高临下地掌握着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女孩只能小心翼翼地听着丶安慰他,接纳他的一切情绪。
闫鑫很享受这种相处,女孩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两个人聊了一整夜,聊了很多,以至于他觉得两个人应该已经成为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