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律和少女同住一个屋子,两人的寝榻紧贴着墙,墙上有一个开向後街的小窗,窗户上糊了好几层白纸,原本窗外还糊了一张挡风的小棉被,但昨天不知被那个缺德鬼偷了去,还把窗纸捅出好几个洞,大姐大骂一通也没有用,只能回家调了浆糊先把漏洞封上。
两人睡到月行中天,窗外忽然发出咚咚两声,少女被声音惊醒,杵着胳膊擡头看向白纸糊住的窗格,只见外面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的脸紧贴着窗纸,双手拢着眼睛遮住月光,正努力向屋子里张望。
少女想起昨夜偷棉被的混账,立刻大喝一声:“外面是谁?”
窗外的人被喊声吓了一跳,往後站了站,而後一个老汉的声音问道:“珍珠啊,没睡呢?”
少女听出这声音是住在街尾的高大爷。
高大爷年轻时是镇上马帮的老大,後来被山匪打伤了腰,便退了下来,正是他帮少女的父亲找到个马帮的活儿,才叫家里过上了几年好日子,可惜那年走商时,父亲一队人马迷失在山里,再也没有回来,许是对少女家心存愧疚,高大爷这些年经常帮少女家调和邻里关系,不然这对孤儿寡母早被欺负死了,连这次拜托商号送风律出镇子,其实也是托了高大爷的人情。
少女困惑地问:“高爷,这麽晚了有事吗?”
“我方才从商号那得到消息,当年和你父亲一道走商的一个人回来了,这会儿就在镇上,我记下了他的名姓和住处,赶快给你家送过来了。”高大爷咳了几声,补充道,“我老人家腿脚不好,这几天下雪,旧伤疼得厉害,到你家前门去还得绕过一条街,我这腿啊实在走不动,你把後窗户打开,我把纸条递给你。”
少女惊骇万分,满口应着,撑起身子要坐起来,但风律却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
风律背对窗户倒着,依旧如熟睡般闭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只轻轻笑了一声。
窗外那人听到这声笑,突然掉头就跑,奔跑而去的步伐声如此迅捷,绝不像一个拄拐的老人。
少女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诡异,她害怕地推了推风律:“姐姐?”
风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它不会再来了。”
次日天明,风律还赖在床上,但忐忑一夜的少女已早早醒来,她忍不住把昨夜的奇闻说与母亲,两人心中顿觉惶恐,赶快去往街尾的高大爷家里,彼时大爷正在喂马,少女旁敲侧击问起昨夜的事,听得大爷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她二人惶恐地从大爷家离开,回到了闺房後巷,这一带墙根下都堆着雪,但雪面上除却大姐糊窗纸时踩出来的两趟脚印,就再没有别的足迹了。两人怀着不安的心情走到後窗前,看见窗沿上铺了薄薄一层新雪,两只清晰的狐狸爪印并排印于其上,恰是一只狐狸搭着前爪向屋里眺望留下的痕迹。
“冤家啊,你闯大祸了!”大姐急得拍打起女儿,“叫你招惹那精怪,这下它都找上门了!”
少女捂着手臂愣了一会儿,忽然说:“风姐姐也听见那东西说话了,却一点都不慌张,必定知道些什麽。”
两人想到这里调头回家,可一进院子,却看见一向栓在院子里的白马不见了,推门进屋,原本安睡于此的风律已然了无踪迹,连柜子上衣服和行李都不在了,只馀下一床被子半卷着堆在床尾,摸上去尚有馀温,证明她刚刚离开不久。
大姐抚着胸口要哭出来:“她定是知道那畜生凶险,悄悄走了。”
“才不会呢!姐姐和我说那东西不会再来了,我不怕!”
“我的心肝肉,你不怕?我可怕的要死!反正我们是要回你外婆家的,赶早不赶晚,咱娘俩儿干脆趁这机会走了吧!”大姐说着就打开身後的柜子翻出包袱皮,一面整理一面絮叨,“你去我屋里把那银戒指和银耳环用手帕包起来,贴身带着,唉,罢了罢了,还是等会儿给你缝进棉袄里稳当……”
少女拉住她的手臂:“咱们家里没有马没有车,可怎麽走啊?”
“我自有打算,这房子咱们带不走,你大伯又早惦记着我们这点家底,不如就折价给你大伯,我再叫他套车送咱们一程,难道他还能不答应吗?”
“没这房子钱,咱们回外婆家只能白吃白拿,即使舅舅心善养着我们,又岂是长久之计?”
大姐听见她的话,两眼一红坐到床上,捧着包袱低头道:“我原想开春多做几份工,手头宽裕些再走,到时候在你舅舅家附近买一间房,置几亩地,好歹混弄一口吃喝,也不至于委屈了你。”
少女近前一步,把母亲搂进怀里:“娘,没事的,绥州那麽多大户人家,我可以去人家家里做工,怎麽也能养活咱俩。”
“胡说!咱家虽穷,但也从没叫你低三下四过,若你爹知道我送你去伺候人,日後我怎麽好见他?”
两人垂目相拥,默默无语。
便在这时候,床上的被堆拱了拱,本就心神不宁的两人吓了一跳,双双屏息不敢出气,结果被子下喵了一声,随即钻出来一只懒洋洋的小猫。
她们见状不禁发出惊叫,却不是被猫吓到,而是看见小猫身上纠缠着一条白灿灿的珍珠项链,那链子上足有三十几颗珍珠,每个珠子都有指甲大小,皎白通透,亮得就跟猫眼睛一样,合该一颗颗拆开来清洗干净,用上等绫罗垫着,锁进檀木匣子里,才能配得上它们的身价。可小猫却不管什麽珍奇贵贱,原地一倒肚皮朝天,捧着项链连抓带咬,玩得不亦乐乎。
少女突然想起昨天风律说过的话,她说过要留给她几颗珍珠的。
大姐颤巍巍拿起珍珠项链,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老爷,那姑娘莫非是下凡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