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肩背拉直,让每一处因怒而蜷缩的肌肉重新回到位。她不需要把自己假装成任何人,不需要把声音往上擡,不需要用委曲求全去换一个可能的好脸色。她只要做回自己——那个会在湖边对着晨雾追光的女孩,那个在被误会时会把牙磨利的狐狸。
她擡起手,下意识摸向胸前,摸到空;指尖停了一拍。空落的那一处像在提醒她一句更简短的话:别退。
她没有立刻回去。她还需要让手不抖。她把手掌摊开,再握紧,摊开,再握紧,直到掌心的热度重新覆上指尖。
她吸一口气,让空气沿着喉咙往下,滑过仍被怒火灼过的地方,流进肺叶深处。她对自己数到三,然後,转身,走下两阶,又走回平台——再数到三。她不是在拖延,她在确保下一次每一个字都会准确落地。她不想再让任何人替她定义。尤其是那个还不知道她名字的男人。
【度假村丶设计部丶上午】
她先绕回花园沿着外墙巡了一圈,既没见到那个男人,也没见到人影;只好收住情绪回设计部。刚到工位,桌上多了两样东西——相机和她的工牌。相机被关机丶镜头盖扣好,工牌还挂在相机包拉链上,摆得端正,像一份冷冷的证物。她扫一眼:机身无损丶记忆卡在,相机确认完好,她把工牌从相机包上解下别回胸前。
对面有人压低声笑:「工牌跟工作相机都能丢,还做什麽规划师?」另一个应和:「小心哪天把甲方也丢了。」有人咳了一声,却没人替她说话。
她只是合作方临时顶上的空间规划师,却像误闯猎场的狐狸——一走进设计部,空气里都是敌意。
她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专案临时被派驻顶上,负责现场支援。
外包本就不受欢迎,她又是临时推派。说好听叫「弹性支援」,说白了就是救火丶填坑。
这些不是今天才有。她刚来第一天进门打招呼,
几个人擡眼点头,没人回话。
第一次参与内部讨论,主管淡淡丢一句:「先听着,别插话。」
第二天她递出建议表单,被搁了三天;第四天才有人「好心提醒」:格式填错。她改完再交,回条依旧只有一个「收到」。
某个中午,她埋头画图,隔壁助理没看见她,边吃边嘀咕:「真有本事早转正了,怎麽会老飘在外面?」
她没吭声,只把光影实测记录补完,把日照曲线贴在图边角。那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口,也让她线条更稳。
她简列今日任务,合上本子,准备出门时,走廊忽然静了一瞬——
脚步声沉稳,由远及近,停在她工位後。全组不自觉擡头。
她没有回望,只把笔扣在页角,慢慢站起。只是行政送样路过,空气复又流动。她背起包,先去跑现场。
【度假村丶会议室丶下午】
隔了几日,设计部例会。胡礼坐在侧席,图稿压在笔记本上,空调一如既往地冷。
门被推开。她擡头,视线在一瞬对上那双熟悉的眼。
——是他。
黑西装,从容冷淡,走进会议室像走进自己的地盘。那目光在她身上停不到一秒,便掠过全场,落座主位,指节翻过资料,眉眼不动。
她手心微汗,嘴角却轻轻上翘:果然,他记得她,也最会装作不认得。
会议进到中段,轮到她报告进度。她照原始资料逐项说明,刚过第一页,主设开口:
「这个标准上周已改,怎麽还用旧版?」
空气一滞。
另一人淡淡接话:「应是外包没更新。」
主管皱眉看向她:「这种错会拖排期。外包人员之後自行查文控,不要等人提醒。」
胡礼指节扣紧,没辩解。这份基准,她事前问过两次,回覆都是——照原稿。她把那段聊天纪录安静地留在心里。
角落里有人压声嘀咕:「外包还在用旧标,别拖进度。」
另一人低声附和:「回去把版本查清再上会。」
穆天朗擡眼,声线平稳:「别让你的疏失,成为团队的代价。」
像一记铁锤,不重,却准。
她把资料翻回去,神情平静,唇角却勾起一道极轻的弧。
花园的误会,会议上的这一刀——都记下了。
狐狸不吠,咬起人来会连骨都不剩。
她在页角用铅笔记下四个字:证据在手。然後擡眼,等下一次猎场重逢。
散会。特助小周经过,将一张折起的便签压在她图稿角,没说话就离开。
她指腹掠过纸边,停住——未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