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看他,声线很轻:「现在你知道什麽叫『留』了。」
他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她鬓边一缕被风掀起的发。那缕发扫过她颈侧,留下一小段柔软的影。他忽然伸手,像在调一个错位的道具,把那缕发指尖一带,轻轻盘到她耳後。动作克制,没有越界,却确实靠近。
她怔了半拍,眼里有一点细小的笑光,随即收回去,像把火种扣在掌心里。
他退回半步,收了手。语气恢复冷:「样机先收了。」
她点头,弯身把行灯关掉,光圈一缩,夜色重新吞回来。她直起身:「明天我把现场试走的秒数和口访补上,附成本跟工期,不动结构。」
他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又停下来:「今晚别再改。」
她看他:「怕我乱来。」
他擡眼,目光清冷:「怕你累。」
她愣了下,笑意从眼底轻轻掠过:「收到。」
他走到廊道出口,忽然回头:「明天九点,带上相机。」
她拍了拍相机包:「一直带着。」
他没有再说,离开在夜色里。
她把木踏步拖回仓间,回身看那条粉线,擡脚在上面轻轻踏了一下,像在对自己说:再半步,就到了。
【度假村丶东侧风口清晨】
天色刚破,东边的云像被薄金沿了一笔,海面泛着很浅的光。风从风口推进来,带咸丶带潮,也带一点新草的甜。蔓荆在坡上低伏开成一片,紫色在晨雾里更干净。
胡礼背着相机,踩着还带露的碎石路上来。她把相机取下,调到手动,先用白卡定一下亮度,再顺手立在花旁做简易反光。快门在指腹下咔嚓一声,很轻,像一颗细石落进心湖。
这个时候不用补灯,侧光最干净。她蹲在风口,用身体挡掉一点来风,让花不至于晃得太厉害,对焦丶微调丶再按下一张。
远处传来
洒水车的声音,巡逻保全在步道那头朝她点了下头,晨鸟掠过海面,一切都在醒来的边缘。这一带是工程部的晨检点,东侧风口盐雾重,护栏与玻璃扣件每周清晨都要做目视巡查。穆天朗习惯在这个时段绕过来看一眼——这是他固定的早巡路线之一。
脚步声停在背後。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这里偏,但清晨正是晨检时段;她昨晚已收手,选在天亮前来取景,既安全也不突兀。
他站在风口边的阴影里,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这麽早。」
她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笑得很淡:「你说今晚别改。我等到天亮。」
他看她一眼,又看向那片蔓荆:「拍它?」
她点头:「拍风,也拍季节。蔓荆在这里是风标,开花的时候,人会更愿意停下来。」
她把刚才拍的照片翻给他看,指尖在屏上点了一下:「这是雨後的蔓荆,这是风口的声——不是字,是光的走向。」
他沉默。晨光把他的轮廓切得更冷,袖口布影里藏着那道细线,他没有去按,只把视线落回她。
她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发绳递给他:「帮我绑一下,风太大一直打到镜头。」
他微顿,仍是接过。她侧过身,把长发顺到一侧,微低头。他指尖在她颈侧停了半秒,将发束拢起,绕了两圈,最後一扣收紧。那一下,他的指腹擦过她耳後,带着清晨薄冷的风。
他视线在她颈侧那截新收起的发梢上停了半秒,喉结轻动,才把手收回。
她下意识轻抿了一下唇,呼吸也跟着放轻,像把将出口的话先收住。
她低声:「谢了。」
他忽然道:「你很擅长让人留下。」
她擡眼:「你也可以留。」
他没有回答,只侧过身让开一点风。她把相机收回包里,转身要走,步伐刻意放慢。擦肩时,她用肩轻轻撞了他一下,像不小心,又像故意。
他没有退。她走出几步,又回头:「九点,北侧玻璃廊道。」
他道:「我知道。」
她笑了笑,沿着晨光下坡。
他站在风口,薄光在袖口布影间渗进去。那只小狐狸安安静静躲着,像一个他还不肯承认的答案。口袋里的不设防纸角被风拱起,他按了按,没有收好,也没有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