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从渡假村医务室推来轮椅。他弯身把她抱起,稳稳放进轮椅;小周在前推,他跟在侧,把她送到车边。
车子停到园区侧门,他把司机叫到车旁,语气冷而简短:「车上有伤患,路上慢一点,避开坑槽,别颠。」确认安全带丶科别和拍片时段後,他没上车,改由小周陪同去医院;他留在园区,用电话盯流程。
车子开出园区不久,他连拨两通电话。第一通给胡礼——「有任何不舒服都直接跟医生说,不要撑。工作别管,我盯着。」第二通给小周——「先挂号检伤,再排X光;所有结果传给我。」他的语气一直很稳,指令短而准。
抵达医院时,小周一路开着免提与他保持通话,把检伤丶拍片丶等候的进度一项一项回报。胡礼坐在长椅上冰敷,听着电话那端的冷静节奏,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
拍片结果出来,医师判定为轻微软组织挫伤,骨头无碍,开了药与冰敷建议。小周把诊断与影像拍照传给他,他沉了一秒,电话里他只说了两个字:「知道了。」又补一句:「公伤照规定,明天休假。」
胡礼拿到药袋,对着手机说:「我没那麽娇气。」
他淡淡回:「不是娇气,是规矩。」
回程时车窗外的树影倒退,路面湿光像一条拖长的鱼背。她靠着窗打了个盹,小周在旁传了条讯息给穆天朗:「已回程。」
车到园区侧门时,穆天朗已站在风里等。司机刚停稳,他先上前一步,没有碰她,只在她头侧虚扶了一下,语气克制:「到了。」
她下车时一轻一重,他顺势扶了她手臂一下,又很快放开。她低声:「穆总,你这样太招摇。」
「有事我负责。」他仍是那样冷,动作却很轻。他送她到宿舍门口,才转身离开。
【度假村员工宿舍夜】
夜里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一点潮咸。她把脚擡高,冰袋继续冰敷。床头放着她的雾白杯,杯壁起了薄薄一层水雾。桌上摊着画册,她在纸上画一圈小夜灯的光晕,外圈拉一条走廊地平线;小狐狸和小狼站在光外,擡头对着一枚细弦月,中间留白。
她又加了几笔,把小狼的耳朵画得尖一点,把小狐狸的尾巴画得更俏。她在旁边写下:「靠近,会辛苦;远离,也会。」写完又轻轻画掉,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影子。
她把画册阖上,手机亮了一下,是他发来的讯息:「记得继续冰敷。」
她回:「收到。」
过了几秒,他回:「明早看。」
她盯着那两个字,忍不住笑:「你这口气还是那麽一板一眼。」她没有再回,却把手机放在枕边。
【员工宿舍清晨】
第二天清晨,天边还带着灰蓝。门铃响了两下,他比约定早到五分钟,拎着早餐站在门口。她坐在床边,脚垫高,他进门时顺手把窗半掩:「风大。」
她擡头看他,眨眼:「那你就挡着。」
他站到她侧边,像一道墙。她从纸袋里拿出一颗热腾腾的茶叶蛋,剥壳,先咬一小口,再把半边掰开凑到他唇边:「要不要?」
他垂眼看她,语气冷:「不要。」
她把蛋收回,正要自己吃,他忽然低头,薄唇一贴,干脆咬走她指尖那小半口。
她怔住,指尖还停在空气里。
他嚼了嚼,淡声说:「别再踩线。」
她心跳重了一下,擡眼盯他,半晌才轻轻笑出来:「那昨天是谁先踩了线呢?」
他侧眼扫了她一下,喉结动了动,没接。她把手收回,指腹还带着一点酱色与温热,慢慢抹在拇指关节上,像把刚刚那一瞬的热意藏起来。
吃完,他把袋子收好,提醒她按时吃药丶继续冰敷。这一天她没有再出门,照医嘱在宿舍休息丶作画。手机偶尔亮起:他问冰敷多久了丶药有没有吃;她回一张小狼小狐的草图和一个省略的笑。
夜里起了小雨,宿舍窗外的走廊灯在雨雾里泛出淡白。她靠在窗边望着,一盏一盏的感应灯被风唤亮,像有人从走廊走过。她知道那不是人,是风,还是笑了笑,像听见谁在远处说了一声「晚安」。
【观海步道清晨】
几日後的清晨,海面慢慢推亮,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边缘抚平。两人并肩站在栏杆边——不碰,只在同一条风里。浪声一阵一阵拍上来,把人心里的杂音冲得很远。
她把围巾往上拉一点,侧脸被风吹得发热。她忍不住开口:「如果没有工作,你会待在海边吗?」
他看着海,不看她:「不会。」
她追问:「为什麽?」
他眉心一紧,目光擦过远处的消波块,指尖在栏杆上敲了一下,像是想起哪个不太好的瞬间,低声道:「浪会让人误判距离。看起来很近,其实很远。」
他不解释。过了一会,他问:「你呢?」
「我会。」她回答得很快,「海声一来,我脑子里的杂讯就会被洗掉,干净。」
他侧过一点脸,像要记住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她发现了,擡眼同他对上:「你看我作什麽?」
他别开视线:「风大。」
她笑:「狼怕风吗?」
「不怕。」他停顿了一拍,轻轻补了後半句,「怕你冷。」
她心口一热,却仍不放过他:「那你靠近一点挡风。」
他向她靠近半步,没有碰到她。两人之间隔着一缕从海上过来的咸味。风声灌进两人之间的空隙。她忽然伸手,指尖在栏杆上点了两下:「这里,我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