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沈墨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单衣,右手还吊着绷带,“睡不着?”
孟清如慌忙擦去眼泪:“嗯。吵醒你了?”
沈墨兰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看到了那些文件:“决定好了?”
“我不能包庇罪犯,即使那是我父亲。”孟清如哽咽道,“但想到他可能会……我就……”
沈墨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摇晃,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孟清如在她怀里放声痛哭,所有的矛盾、痛苦和委屈都化作泪水,浸湿了沈墨兰的衣襟。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不再是那个坚强的孟大小姐,只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女孩。
“明天,”哭过后,孟清如声音沙哑却坚定,“明天我去上海,把这些交给报馆。”
沈墨兰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的手……”
“已经好多了。”沈墨兰坚持道,“我们说过,有任何计划都要一起面对。”
孟清如想反对,但看到沈墨兰坚定的眼神,最终妥协了:“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危险立刻离开。”
“成交。”沈墨兰微笑,用左手笨拙地勾住孟清如的小指,“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孟清如接完这句儿时的誓言,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至少此刻,她们拥有彼此。
月光下,两个身影紧紧依偎,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誓言
上海外滩的黄昏格外漫长。
孟清如站在黄浦江边的栏杆前,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三个月了,自从离开杭州,她和沈墨兰一直躲在法租界的一个小旅馆里,深居简出。今天是她第一次冒险出门,为了见林宛如——那个在《申报》工作的老同学。
“清如!”
林宛如匆匆走来,一袭素色旗袍,头发剪成了时髦的短发。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跟踪后,才在孟清如身边坐下。
“你瘦了。”林宛如心疼地说,“这三个月……”
“先看这个。”孟清如打断寒暄,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周家和孟家走私军火的证据。”
林宛如接过信封,快速浏览里面的文件,脸色越来越凝重:“老天……这些是真的?”
“千真万确。”孟清如声音低沉,“我父亲用纺织厂的仓库囤放走私军火,周家负责资金流转和打通海关。这些文件上有具体的时间、数量和交易对象。”
“你确定要公开?”林宛如犹豫道,“这可是重罪,你父亲可能会……”
“我知道后果。”孟清如打断她,手指紧紧攥住栏杆,“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祸国殃民。这些军火有些流向了北方军阀,有些甚至卖给了日本人……”
林宛如沉默片刻,最终点点头:“明天头版。我会用笔名发表,但周家肯定会猜到是你提供的证据。”
“我准备好了。”孟清如望向江对岸的浦东,那里还是一片农田,与繁华的租界形成鲜明对比,“我和墨兰随时可以离开上海。”
“她……还好吗?”林宛如小心翼翼地问。
孟清如的眼神暗了下来:“手伤好多了,但再也弹不了三弦,唱不了需要复杂身段的戏。”她顿了顿,“更糟的是,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一个不能登台的戏子……你能想象吗?曾经在台上光芒四射的沈墨兰,现在连镜子都不愿意照。”
林宛如叹了口气,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布袋:“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不多,但够你们应急。”
孟清如想拒绝,但林宛如已经将布袋塞进她手里:“别逞强了,我知道你们过得艰难。沈墨兰那些首饰卖不了几个钱……”
“你怎么知道她卖首饰?”孟清如惊讶地问。
“全上海的当铺都有我同学的眼线。”林宛如苦笑,“周世昌派人盯着各大当铺,就等着你们现身。幸好沈墨兰是托柳如烟去卖的,没被认出来。”
孟清如握紧布袋,喉咙发紧:“谢谢。这笔钱,我一定会还。”
“活着就好。”林宛如突然拥抱她,“明天报道一出,上海肯定会地震。你们趁乱赶紧走,越远越好。”
分别后,孟清如没有直接回旅馆,而是在外滩又站了一会儿。夕阳将江水染成血色,远处的汽笛声像是某种哀鸣。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来这里看轮船的情景,那时他还会把她扛在肩上,指着远方的船只说“那是去欧洲的大船,以后爸爸带清如去坐”。
那些温暖的记忆,如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回到旅馆时,天已经黑了。狭小的房间里,沈墨兰正对着窗户练习左手写字,听到开门声,她迅速拉上窗帘,转身露出微笑:“回来了?顺利吗?”
“嗯,明天见报。”孟清如放下包,走到沈墨兰身边,轻吻她的额头,“今天手怎么样?”
“好多了。”沈墨兰活动了下右手手指,动作仍然僵硬,但比之前灵活了些,“看,我能这样了。”她试图做一个兰花指,但无名指和小指无法完全弯曲,姿势显得古怪而笨拙。
孟清如心疼地握住那只手:“会越来越好的。”
“别安慰我了。”沈墨兰抽回手,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一个右手残废的戏子,连跑龙套都不配。”
“墨兰……”
“我没事。”沈墨兰勉强笑了笑,“林小姐怎么说?报道发表后,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趁乱坐火车去广州,再从那边想办法去香港。”孟清如坐到她身边,“我已经托人买好了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