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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帝王策为谁（第1页）

第四十九章帝王策·为谁

药浴蒸腾的雾气氤氲了密室，浓重的苦涩药味几乎凝成实质，东方烬安静地蜷在巨大的浴桶里，水面仅露出消瘦的下巴和紧闭的双眼，湿透的乌发贴着苍白的脸颊。

霍云卓半跪在桶边，粗粝的手指一遍遍抚过他浸泡在深褐色药汤中的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气渡过去。寒衣与寒星在一旁沉默地整理着等下换血所需的金针玉碗，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阿瑾，不怕，”霍云卓的声音沙哑低沉，俯身靠近他的耳畔，“换了血，就能好起来了…卓哥哥在呢。”

浴桶里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霍云卓的心被狠狠揪紧，想起昨夜怀中孩童般懵懂依赖的眼神，再看此刻无知无觉的沉寂，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只能更紧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掌心传来的微弱脉搏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尽欢先生缓步上前，长袖微拂，一枚细如牛毛丶寒光流转的金针已被他稳稳捏在指间，霍云卓的心跳骤然失序，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枚即将刺入他心脉的利器。

针尖带着一点令人心悸的冷芒，缓缓靠近东方烬心口那片单薄的肌肤，精准地悬停在要落下的xue位上方，尚未触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静默里——

“呜…疼…”一声微弱丶模糊，却清晰无比的呜咽，如同受惊小兽的哀鸣，猝不及防地从浴桶中逸出。

霍云卓浑身剧震，猛地擡头，只见一直昏迷的东方烬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那双昔日幽深如潭，此刻却盛满孩童般纯粹惊惧的眸子里，正迅速蓄起大颗大颗的泪水。他像是被无形的疼痛惊醒，身体在水中不安地小幅度扭动起来，嘴唇委屈地瘪着，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混入浓黑的药汤中消失不见。

“疼…卓哥哥…阿瑾好疼…救我！”他抽泣着，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本能地试图向唯一熟悉的热源——霍云卓的方向缩去，却又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只能无助地呜咽。

这一声“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霍云卓的心窝，再反复搅动！

疼？

他的阿瑾喊疼了？！

霍云卓脑中一片空白，随即是山崩海啸般的记忆碎片——十五年前刑部诏狱里，遍体鳞伤的孩童咬烂了嘴唇也未曾吭声；齐地火场，他背着自己冲出烈焰，後腰布满燎泡，神色却只有决绝；雁北关城楼之上，凌迟的刀锋一片片割下血肉，他脸色惨白如纸，鲜血浸透白衣，却始终牙关紧咬，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未曾泄出一丝痛吟！

他曾是那样一个连骨头被寸寸敲碎都不会喊疼的人！他早已习惯了将一切痛苦嚼碎了和血吞下，用钢铁般的意志筑起高墙，隔绝了所有示弱的可能。

原来…原来他的阿瑾，并非生来就是无坚不摧的磐石。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当年东方侯府遇会因为习武擦破点皮就泪眼汪汪需要“卓哥哥”哄着才会停下的娇气小公子！

是这吃人的世道，是那滔天的血仇，是身不由己的权谋算计，一层层剥掉了他喊疼的权利，逼着他把所有的脆弱和恐惧深深埋葬，最终连自己都忘记了如何表达痛苦。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丶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霍云卓喉中迸发，他双眼赤红，猛地起身，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尽欢先生持针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枯瘦的腕骨捏碎。

“先生住手！不治了！我们不治了！”他咆哮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悔恨，仿佛那针尖刺向的是他自己的心脏，“他疼！他喊疼了！你们听见没有！他会疼！”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後的堤防，决堤般汹涌而出，砸落在东方烬被泪水浸湿的脸上，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像个无助的孩子，紧紧抱着浴桶边缘，高大的身躯因剧烈的情绪而颤抖。

“霍云卓！”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本就虚弱的东方樾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药桶中站起，扬起手狠狠一记耳光甩在霍云卓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密室里格外刺耳。

“啪！”

霍云卓被打得脸偏向一边，赤红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暴怒，却在触及东方樾那双同样布满血丝却异常冷锐的眼睛时，骤然僵住。

“混账东西！”东方樾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桶中依旧因恐惧而瑟缩呜咽的东方烬，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看看他！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不治？让他继续被双毒折磨？让他体内的毒一点点熬干他的心血？让我之前的三成血都白流？这就是你霍大将军所谓的‘不让他疼’？你是想让他死吗？！”

“我…”霍云卓张了张嘴，脸上火辣辣的痛楚不及心口万分之一，他看着浴桶里像受惊雏鸟般哭泣的东方烬，那句“疼”字还在耳边萦绕，撕扯着他最後一丝理智。

“霍将军。”尽欢先生的声音疲惫而苍凉，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离心之症，剥去他所有後天筑起的壳，展露的才是他最本真的模样。怕疼，是人之常情，但若现在放弃他撑不过三月。”他再次执起金针，目光落在东方烬身上，“换血是他唯一的生机，他必须自己熬过去。你拦不住，也替不了。”

霍云卓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缓缓地丶极其艰难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重新跪伏在浴桶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东方烬身上任何可能引起疼痛的地方，最终只是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一遍遍拭去他脸上汹涌的泪水。

“阿瑾…阿瑾不怕…”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哀求和承诺，“卓哥哥错了…卓哥哥在…卓哥哥陪着阿瑾疼…熬过去…我们熬过去就好了…”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桶沿，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与浴桶中药汤蒸腾的热气融为一体。

尽欢先生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凝重。那枚曾被打断的金针，再次稳稳悬起。这一次，它带着所有人的祈祷和决绝，缓缓刺入了东方烬的心脉要xue。

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第二次需换四成血，完成之时损耗了尽欢七成的心力。

自换血後霍云卓便坐在床边守着，如同凝固的雕塑，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昏睡的人，东方烬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霍云卓紧紧包裹着他的那只手，传递着唯一一点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