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以贯之地拒绝,崔恕似乎并不气馁,也无怨言,当然,也不放弃。她有点感动,也有点儿怨,仿佛这把放在崔恕心中的野火已经过了头,灼伤了纵火者本人。于是她进进退退,和这个着了火的人跳一曲探戈。而且她还可以掌握崔恕的步调,她给予就是恩赐,不给予就等待。这——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养了一条又瘦又可怜的流浪狗在门廊上,每天给它的食物只够它勉强吃饱,且常对它友善,它就不会离开。
上钩了,现在不脱钩就行。
崔恕的职责范围在起初略显模糊,显然大老板非常希望她不但能干本职工作,还能捎带着干点别的。李唯起初以为她是不愿意的,在酒吧谈过才知道崔恕不以为意。这个“别的”的范围里,从一开始就涉及对员工的考核。崔恕需要去协助各个部门做员工考核,她的意见将占相当的部分。作为企业的核心部门之一,崔恕也需要去帮助李唯所在的部门提升员工水平和整体业绩。换言之,崔恕从层级上不是李唯直属上司,现在事实上却和直属上司没有区别了。不掌握指挥权,却掌握考核权。
多好的事啊,她自顾自的笑着,男友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什么。男友追问,最近工作不忙了?她说忙啊,但是…唉,反正好做一点了。
李唯的上司没多久果然拉着崔恕准备给自己的部门来一个特殊考核。事先虽然通知,但也不给任何准备时间,想打个措手不及。李唯当时正忙得不可开交,相对其他人而言,准备就别提了,能不砸锅就不错了。然而就在考核的前两天,崔恕突然发来文件,她打开一看——
“这特权也太好用了。”她在微信上回复道。
“我不给你行使点特权,”崔恕说,“你在你们刘总那里的印象分还要不要啊?”
她也不好笑得太明显,“是啊,本来印象已经很差了。”
“那就快看看吧。”
结果这一次,李唯因为非常忙但依然考核结果优秀而获得了表扬。上司对她的态度在一天之内有了相当明显的转变。表扬的时候,崔恕在场。李唯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好意思,虽然的确也不能趾高气扬,但其实低头是为掩藏自己随时失控的表情。
真好使啊。
那之后,崔恕再三邀约李唯出去,李唯固然也想,可是现实性的麻烦在那里,她还真的出不去——她不凑巧和男友大吵一架,这两天正努力安抚男友的情绪。男友莫名地开始怀疑她出轨,却是与另一个显然不可能的gay到不能再gay的学弟。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气是男友莫名其妙地小家子气,好笑是男友根本小孩子脾气胡乱怀疑,正常理智地想一想,谁都不会去怀疑那小子。
但这导致以后不大可能利用和学弟晚上出去玩作为掩护去约会崔恕了。
她只好继续拒绝崔恕,甚至用到了自己大姨妈的借口。崔恕却好像对这个借口非常在乎似的,仿佛她真的是痛得不行。若非崔恕自己临时出差去了,还真有可能下班就跑来看她。崔恕所说的那些话,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虽然她需要崔恕的热情,但她真的不明白崔恕的这些情感是怎么产生的。好像崔恕的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完全建立在她看不见的空间里。
你可怜我的痛苦,这很正常。但是怎么就觉得是你的罪责了呢?你的痛苦又是怎么回事?她只能理解感同身受,却不能理解深刻的情感所带来的痛惜和迁移。就像闻到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气味,失去坐标系,不知道应该说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平安夜的前一天,她被迫加班。别人都走了,窗外夜幕四合。突然有脚步声缓缓靠近,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不会给人任何担忧的那种脚步声。等脚步声近了,她拨冗抬头一看,是崔恕。
“还没下班?”崔恕对她笑着,伸头看了一眼显示屏,“忙什么呢?”
她无奈地摇头,几乎想要翻白眼,“还能有什么?老刘自己不想干的就扔给我呗。”
“辛苦了。”崔恕叹气,接着越过格子间递过来一个袋子,“给。”
“这——”
“圣诞快乐。”
“给我的礼物?”她伸头看了看,是一瓶酒。“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酒。”
“哦?”
“我是说,有人请我喝,但是没有送过我。”
“那他们太不识货了,对你太不好了。”
这是隐形的甜言蜜语吗?不知道。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谢谢。崔恕笑了,祝她早点下班,就准备走了。没走几步,她出声叫住崔恕。
“嗯?”
“这是我独有的吗?”
崔恕愣了一下,接着好像哭笑不得地说道:“废话!”
就这样保持着钓鱼的角力。上钩了,却不会很快到手。她仿佛是在利用这条大鱼拉着这条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如果她看过《老人与海》,大概不会这么想。因为这条大鱼就算不会被鲨鱼给吃掉,也有自己的脾气,还很大。
上司对崔恕的协助深表感谢,请吃了饭,接着就准备展开年终大考核。这事儿非常重要,事关每个人的年终奖不说,还关系着定级,也就关系着来年可以挣多少钱。为此每个人都很上心,李唯也不会例外。但她信心十足,坚信崔恕作为主考官必然帮助自己。凭什么?凭崔恕对自己的不懈追求,凭崔恕不能在现实中和她约会就在微信上天天和自己说甜言蜜语,以音乐传情——即便大部分崔恕分享给她的歌曲她都没有去听——凭她给崔恕发的那两首歌和自己跳舞的视频时崔恕的反应,那充满了诱惑和暗示性的种种:崔恕现在是受自己控制的,她应该明白,如果想要得到自己,就必须继续付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