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麦冬的唇角就忍不住上扬,手指抠指缝的动作幅度变大。
大拇指指甲沿着食指指甲与肉的边缘来回滑动,研磨,再向下,几乎将食指指甲上半边掀开。
安娜还在一旁伤心,麦冬不忍心笑的太明显。
或许是想到地狱笑话心情舒畅,又或许是紧绷的弦骤然松了下来,麦冬的肚子叫了起来,他问安娜家里有没有吃的。
安娜根本没有心情做饭,她说冰箱里放着一些冷冻速食,有饺子馄饨之类的。
麦冬不怎麽爱吃那些面食,但今晚破天荒煮了一碗,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看呆了旁边的安娜。
“我以为你会吃不下饭,我现在就吃不下任何东西……”安娜帮麦冬收拾碗碟时嘟嘟囔囔,似是对麦冬的表现有微微的抱怨。
麦冬知道安娜说的是什麽感受,垂耳兔和弟弟妹妹死掉的那天,那种痛感深入骨髓,令他几乎死掉。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导致他痛苦的源头彻底消失,立场转换,他早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站在高处回望,能忍受的不能忍受的经历都已经过去,只不过轻松感中始终掺杂了一丝微妙的不真实。
转过楼梯角,麦冬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他就这样笑着回到自己的卧室,关紧门,背靠着门站了几分钟。
静静站着的几分钟里,他感觉轻飘飘的,脚下的地板和棉花糖一样柔软。
愉悦感如潮水般迅速散去,身体渐渐有了实感。
囫囵吞下的食物像一团团火球,翻滚灼烤着他脆弱的胃,试图跳出他的喉咙。
麦冬抱着马桶吐了半个小时,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镜子里脏兮兮的自己,他打开了浴室花洒。
没有调节温度,冰冷的水汽兜头喷洒到身体上,麦冬丝毫不觉得有异常,他三两下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染了血的脏衣服被他随手扔进旁边的浴缸。
他疲惫地靠在瓷砖上,仰头,擡起上手看透过指缝的冷色灯光,却看到了自己手腕动脉处被烧伤瘢痕侵蚀了大半的刀痕。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垂耳兔死掉的那晚。
席彧的掌心在夺下刀片时被深深割伤,他的手捧着麦冬的脸颊,厉声质问,那是麦冬第一次尝到席彧的掌心血,和垂耳兔被撕碎时喷溅在他脸上的血,没什麽区别,和麦冬自己的血也没有区别。
麦冬恍惚地想,同样是由血肉和骨头拼凑而成,凭什麽由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将所哟人简单地分为三六九等呢。
麦冬深吸了一口萦绕着自己的寒气,寒冷侵入骨髓,在他的体内结成细密的冰晶。
不知过了多久,麦冬听到客卧的门被敲了敲。
均匀的三下。
咚,咚,咚。
是席彧的习惯。
手指缝间的灯光晃得麦冬眼前发黑,他头向後轻轻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对着一片死寂说:“进来”。
麦冬第一次睡了客卧的床。
床垫很柔软,躺在上面身体会下陷,天然天鹅绒的被子轻盈,散发着清新的花香,盖在身上毫无重量,整个人如同被云朵包裹。
麦冬睁着眼睛看了将近一小时的天花板,闭上眼睛,一直在噩梦中追逐他的东西变成了温格烧焦的头颅。
头颅双目圆瞪,眼球突起,布满红色血丝,眼球下被烧干的鼻子是块空洞的窟窿,最下面裂开一条缝隙,在地上弹一下,就蹦出一颗卡,它就用没剩下多少牙齿的嘴去啃麦冬的脚後跟。
不知跑了多远,麦冬的耳边响起沙沙的写字声丶咳嗽声丶椅子腿在地板上拖拉声丶低语……
声音有远有近。
是席彧吧,麦冬烦躁地想。
他走到主卧门口用力拍了拍门,“安静一点!”
门里面的声音还在吵,不仅没小,反而更大了。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只毛茸茸的兔耳在门缝中伸了出来,麦冬的直接告诉他这是垂耳兔,他伸手拉住,是毛绒玩具的手感。
“……要……进……来……吗……”
类似洛维奇的喑哑询问在门後阴影中传来。
麦冬低头看着席彧卧室与走廊明暗清晰的界限,晃了下神,手被兔耳缠住,用力拉了进来。
一瞬间,被啃咬脚後跟的痛感消失。
睁开眼是灯光明亮的主卧,空无一人,完全被窗帘遮住的落地窗令人感到压抑。
麦冬走上去,拉开一层,下面又是一层,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最终是麦冬选择了放弃,他转而走向席彧的书柜。
在书柜前站定,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麦冬的脚底逐渐向上,挡在了麦冬和书柜前。
人形的细长黑影向上接触到天花板,又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向下弯折脖子,头一直垂到麦冬的面前。
是熟悉的五官,嵌在黑影里,像是在阻止麦冬靠近书柜。
“宋棠?”
麦冬无所谓地挥挥手,烟气一样的黑影散了一些,麦冬的手直接穿透黑影,胡乱地在书柜里翻找。
那吊着头的黑影就跟在他的身後,沉默着看他将整齐的书柜翻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