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09第一个春天
109第一个春天
单人牢房就是被改造过的联邦地牢,深处昏暗无光,只有一盏在吃饭时才会亮起的台灯。
因为物资紧张,每个被关押的犯人只有一床潮湿的被子,盖了比不盖还难受,席彧索性把它叠起来当靠背,这行为被看守他的兽人嗤之以鼻,嘲讽一个阶下囚还瞎讲究。
曾经饱受压迫的兽人和公民得到解放,正需要发泄心里积压已久的怨气,被关押起来,等待接受军事法庭审判的曾经的贵族们就成了他们的发泄口,送来馊了的饭菜是最稀松平常的事。
席彧苦中作乐,心想幸亏海伦做饭难吃,不然也吃不下这些馊饭。
撤掉碗筷後,那盏小台灯会随着碗筷被收走,席彧只能凭借吃过多少顿饭来判断自己被关了多久。
但在漫长的黑暗里,席彧也开始渐渐记不清楚自己到底被关了多久。
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安静牢房里,席彧的头靠着生硬的墙壁,他担心在这种地方自己的大脑会逐渐变得迟钝,于是开始回忆和复盘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再到每个细节。
不知道为什麽,席彧脑海中经常出现的人竟然是温格。
他想,或许是因为温格活成了他想象中曾以为自己长大会成为的模样,所以对温格的印象最为深刻。
但与温格不同的是,年幼的席彧曾在兽人脸上看到过一双与人类别无二致的眼睛。
在残忍的母亲和天真的妹妹询问他要不要试试猫是否有九条命的时候,在他试图阻拦母女残酷杀虐丶母亲因此面露凶光的时候,是那只半人形母猫生生拽断了脚踝上的铁链,护在了他和母亲中间。
母猫回头的那个瞬间,被眼前一幕吓傻的席彧只看到了她的眼睛。
和课本里讲的丶老师们再三警告的都不同——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与人类的一模一样,没有嗜血的残忍,没有不通人性的野蛮,只有如水一般的温柔。
又或者称之为——母性。
这一幕给年幼的席彧很大的震撼,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老师和课本上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
他们传授什麽,取决于他们想让学生接受什麽。
那是席彧第一次看清半人形母猫的眼睛,也是最後一次。
虽然再没有见过,但那双眼睛已经深深嵌入了席彧的灵魂深处,相比母亲那双被脂粉过度装饰的眼睛,席彧更能清晰记起的是那双天蓝色的眼睛。
那天在温格的飞行器上,席彧借着贯穿飞行器中央的玻璃鱼缸影子看到了身後温格的眼睛。
同样是天蓝色的。
席彧想到在霍德尔州看到瘦骨如柴的孩子们,不禁感叹原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却被温格讥讽,让他自甘堕落就不要拉所有一等公民下水,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他一样被一个卑贱的兽人吸引,还不知羞耻地去乞求那个贱民的原谅。
席彧没有反驳温格的呵斥,反问温格什麽是贱民,与贱民相爱的人又算什麽呢。
此时他已经想不起温格傲慢的回答。
他只记得温格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像已经察觉了他的反叛,又像是恼羞成怒到了极点,温格直接一拳砸在了席彧的脸上,两人在即将爆炸的飞行器上赤手空拳打了一架。
在那一夜,席彧失去了所有,也获得了重生。
席彧张开手指,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眼睛勉强能看清楚手指的轮廓,他觉得就这样待在地牢里不为人知的死去,腐朽,化为一抔尘土,也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的结局。
前半生傲慢自私,後半生茍且偷生,他这一生做了很多无法弥补的错事,是他罪有应得,就只配得到这样的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的牢房门口停止,打开门进来的人身穿第九区崭新的制服,向他行了个军礼,随後为他脖子和四肢上戴了电子镣铐,由几人押着,乘坐飞行器前往军事法庭。
沿途是中心州的寻常城市街景,因战争和政权交替而损毁的建筑已经开始了重建,全新的悬浮轨道在半空交叠着横贯而过,向下,新铺的道路两侧高楼林立,各种颜色和类型的人并肩走在一条路上,一切正有条不紊,欣欣向荣,像一个初生的婴孩。
走进法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同样身穿第九区制服,将头发一丝不茍地梳到脑後,毫不掩饰面部瘢痕的麦冬。
麦冬身边依次站着神情严肃的席琮和安娜。
与麦冬对视的一刻,席彧发自内心地露出了微笑——他想象中的冬冬就应该是这样意气风发,被衆人注视和拥簇的。
无论今天审判的结果如何,席彧都不後悔。
验明身份和宣誓後,审判在整点开始,先是由检察机关的公诉人宣读起诉书,起诉书将席家扒了个底朝天,只是起诉书就念了将近两个小时。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席彧身上,有些人幸灾乐祸,想知道曾经的权贵会被怎样责罚,有些人惴惴不安,担心席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迟早会展开报复,但所有复杂的视线中,席彧总能捕捉到最平静的那个。
在衆人注视下,席彧承认了起诉书中全部真实的罪行,并针对虚假的指控进行了个人辩述。
几番公诉人提供证据和被告人辩护後,审判长宣布休庭。
席彧本能地去熙攘的人群中寻找麦冬的身影,却不可避免地与席琮对视。
女孩身穿蓝黑色裤装,一向冷静自持的她此刻满脸写着担心忧虑,她向席彧示意,却看到站在被告席上的席彧用眼神和轻微摇头的动作提醒她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