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守株待兔,她是守株待猎的兔子。
“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吃饭。赚这么多钱,总要找个地方花掉。”
这是她这些年来最常用的说辞了。实践证明,它无懈可击。
丁雅立抬了抬眼,笑笑,顺势与她说着最近她又发了什么财。聊着聊着她渐渐心酸起来,甚至喉咙都要被顶住。
为什么她们在最后一顿饭上聊的竟然是这些?丁雅立当然是感知到了她的回避才顺着这面墙逡巡,她站在高墙内却萎靡下去,希望丁雅立攀着藤蔓翻越进来,或者干脆把墙砸了走进来——进来看看自己的真心,看看自己为她种下的玫瑰园——自己不出去,偏要丁雅立进来。
你进来啊,进来。你不见我身上都是自己给自己加上的镣铐?你不见你面前地上就有一把钥匙吗?
“你——”
“嗯?”
“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啊,”走出去的时候,丁雅立说,“怎么了?”
她停下脚步,看着丁雅立。
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相识时防备的客套。其实这样的关心的表情是那样熟悉,她看过很多次。曾经很享受,近来这一年,渐渐变得刺目——直到此刻,直到此刻她才舍得重新看。
像晦暗黄昏中的秋月一样,温柔,明亮,皎洁。
“没什么,人生嘛,总是有喜有悲,都是正常。”
随缘聚散,生离死别也是一样。
丁雅立听了,笑笑,“小小年纪。”
“小小年纪?”
“我说你,小小年纪,才会这样以为。”
她也笑,“那我该怎么以为呢?”
她看见丁雅立走到屋檐下,抬头看着沉沉欲雨的天空,她觉得自己会记住这个画面,记一辈子。
“人生当然有喜有悲,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喜悲参半、很难说得清楚的情绪。日日都是这样过,渐渐不知道算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她想说你一定要快乐,却不能开口。只是在后面默默地望着丁雅立的背影,像以往一样。
当晚回家,她写了一封信。准备好钱,到时候走的那天给门房,让门房第二天去送。这样丁雅立会在8号收到信,读到信的时候,她的确已经在海上了。
也不是故意要如此,营造什么氛围,制造什么情境——以后所有的回忆都会不期而至的——而是只有那样,她才觉得自己对丁雅立最后的话,在能够真实的地方尽量真实。
我留给你的谎言已经太多了。虽然不曾伤害你,可依然是欺骗。
离开上海之前她干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出发前的夜晚,在丁雅立家外面马路上僻静处,迎着小雨,看那幢房子,看了很久很久。一边看,一边哭,不发出一丝声音。
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你只会记得万小鹰是个汪伪的特务,76号的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