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鹰狡黠的目光射向盛东声,叫丁雅立看了一愣,接着有觉得有些寒冷,几乎伸手想去关掉电扇。
她是鹰啊,毕竟。
“现如今说,也只能是吴四宝。不然姑父也没犯着谁,别人也犯不着对你下手。”万小鹰一手捏着杯耳,一手一边婆娑杯壁一边说话,“毕竟姑父也不是什么闲人。有头有脸,也只有吴四宝觉得自己是个玩意儿了,才敢动手。”
盛东声听了这话,皱着眉头垂下脸去,思索半晌,问道:“照你这么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吴大队长网开一面?”
万小鹰笑起来,“姑父且想,要让他们网开一面,就要给他们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想要的东西,姑父给得起嘛?就算给得起,值得吗?”
盛东声不语,似乎在默默地盘算代价,万小鹰见状继续道:“或者说,不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就要让他们不敢要别的。姑父能让他们不敢吗?”
说到这里,万小鹰冷笑了一声,丁雅立几乎觉得这冷笑有些陌生。
“他们,什么都敢。”
这话似乎吓着了盛东声,盛东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那要这样,那要这样,我岂不是明天出去,也有危险!我还不如,不如去拜个青帮的码头——”
眼看盛东声越来越激动,丁雅立正想出声制止,万小鹰却放下了茶杯,杯盘放在桌面上,茶水没有溅出来,却非常响,“姑父不要着急。他们在这边下手不成,吃了瘪,明日就会去想别的好处。他们无非是想要利,这头没有,我们引他们去别处就行了。”
“可你刚才说我给不了——”
“姑父可千万不能直接去收买吴四宝,那个人是一百根的金条也收买不动的,他第一次收了一百根,下次就会找你要一百零一根。‘童叟无欺’!”
“那我——”
“姑父放心,不日我会找姑父要点消息,姑父告诉我就行。别的一概不用操心。从我这里经手,我自有渠道让他知道,知道了就会上去咬肉骨头,此其一。其二嘛,要干掉这号人就只有借刀杀人,到时候我还会找姑父,给我点消息,我给他弄点事情,惹到日本人的事情。到时候,要么是宪兵队,要么是李士群,要么是别的人,不愁他不死。”
这最后一句“不愁他不死”,万小鹰说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又有点儿得意,和那个平日里与自己嘻嘻哈哈的姑娘几乎是两个人,丁雅立看得几乎愣了。那时她还不知道万小鹰计划的是什么,直到后来,日本人的金车被人劫了,她才明白过来盛东声的紧张是为什么。吴四宝确定被抓的当晚,万小鹰带着酒肉上门做客,三个人吃吃喝喝,高兴非常。
那已经是冬天了。很多年后丁雅立想起来,想起来时人已经在香港了。记忆中别的部分都已经模糊了,她记不得万小鹰带的是什么酒肉,也不记得盛东声的说了什么,只记得席间盛东声去上厕所的时候,万小鹰忽然问她,你最近还好吗?
就像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上车的时候,万小鹰也问她,你没事吧?
她记得万小鹰的神态,记得万小鹰的认真,更记得自己有些诧异、还有些感动的心情。
那其实是一个还算暖和的冬天。
那天被送回家之后,裴清璋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和汤玉玮见面。汤玉玮也不主动来约她出去这样那里玩。两人就如此不尴不尬地任由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裴清璋保持着警戒,也保持着惴惴不安。她一方面不能告诉郁秉坚备份电台的位置暴露了,因为实际上也不能说那就是“暴露”了,后来没人上门来收缴,自己没有被捕,从技术上可以判断没有被监听,发报内容没有拦截,事情往后的发展也很顺利,什么问题都没有——除了她本人几乎是暴露给汤玉玮,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她怎么和郁秉坚说?一方面,她还是那个想法,不能反过去暴露汤玉玮,都不说她对于汤玉玮此刻的感情是什么、和几十年后有什么区别联系,现实地考虑一下,她现在说,就势必要把之前的事情都说出来,那更加不能解释,按她对巫山的认知,巫山也一定会认为她是不忠诚的。
她不知道所谓军统的手段到底多可怕,她也不认为自己会成为76号的“麻袋”,但她不觉得比这些下场好的她就能承受。
或许她什么都不能承受。
所以这就是朱家骅选择她的理由之一吧,上了这条船,立刻没有回头路的人,除了才华,容易被要挟也是优点。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一个月后汤玉玮还是来找她了,就像没事人一样。她抱着怀疑去赴约,和汤玉玮吃饭,想观察汤玉玮是否对自己起疑。结果当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连汤玉玮为何不对自己起疑,她也解释不清。最后她唯一能选择的结论是:汤玉玮是怀疑自己的,只是没有付诸行动。这背后必然有目的,会是什么目的呢?
无解的思索不曾停止,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期盼发生点什么事情让自己放下怀疑,去彻底的相信汤玉玮不会害她,坚定她总是不够坚定过于理性的那颗心。
如果是郁秉坚,也许不会说什么,他只关心汤玉玮的可靠性。如果是巫山,那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还会斥责自己的天真幼稚。
可她面对的现实与残酷已经够多了,如果天真有时能让她更快乐,为什么不?她选择天真,世界也依然会是那么残酷,不是吗?
她于是和汤玉玮依旧如常生活。听汤玉玮说戏剧与电影界的新闻故事,和汤玉玮一道去看戏,这样那样的戏都看、挑选只依靠汤玉玮的品味,从汤玉玮那里看到第一本中文版的《时代》,听汤玉玮对它的介绍,遥想世界那边叫纽约的那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