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小殡仪馆没有那么讲究,从黑白牌坊下驶过后一大片空地印入眼帘,门口连保安都没有,可以直接驶入。
普通的白墙黑瓦,门前两旁篆刻挽联,周围树林茂盛,才秋初已经黄了大半,树干发黑,远远望去像笼罩着一层黑雾,压抑又寂寥。
镇上叔伯婶子带着白芨来殡仪馆送张奶奶最后一程,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男人们一言不发去旁边抽烟解压,女人们则是围在白芨身边,生怕她太过伤心干出傻事。
一行人进了殡仪馆门口,里面的空调温度被调地很低,刚进门就冻得人忍不住哆嗦。
空气里浮动着奇怪的腐臭味,但因为温度低,是以并不太闻得出来。
白芨站在门口慢慢看去,进门柜台后摆着各式各样的骨灰盒和寿衣,两旁靠墙有长椅,有个熟悉的人正躺在长椅上打盹。
定睛一看,是岑让川。
白芨还没来得及开口,岑让川已经被工作人员叫醒。
“岑小姐,醒醒,可以了。”
几乎通宵一天一夜的岑让川眼睛都没睁开,身体已经动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游魂似的跟着工作人员进去放冰棺的后堂。
由不锈钢和玻璃组成的冰棺内,刘盈的尸身早已腐烂。
她安静地躺在盛满鲜花的棺材中,双手叠放在小腹上。
入殓师啧啧称奇说:“换成别人,去世时间这么长,天气还这么热,尸身早就白骨化了。她到现在还是这个状态,已经很好了。”
岑让川望着表皮已经变成棕黑色的刘盈,想到照片上和朋友一起开怀大笑的她,轻轻应了声:“嗯。”
两地辗转,花费二十多个小时,就是为了现在。
刘盈原本的秀禾服红嫁衣已经被剪下,换上了她生前最喜欢的那套vintage古着衣。微微敞开的白衬衣胸前有镂空设计,像在胸口开出了百合花,蕾丝薄纱微微泛黄,却添了复古的味道。
还有腰封,像长裙的长裤,哑光面长靴,都给她穿上了。
岑让川点点头,礼貌问工作人员:“可以打开棺盖吗?”
“这……气味可能……”
“没关系,我带个口罩。”
“嗯……也行。”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厚厚的口罩。
玻璃水晶棺材盖打开,浓重的腐臭气息连口罩都拦不住,直直冲入呼吸中,闻惯了的人已经习惯。
岑让川曾被关进棺材里,但那时太过紧张也感觉不到多少。何况她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这次气味冲击下,岑让川再次想起那天不好的回忆,口水疯狂分泌,她忍了几息才把到喉咙口的酸水压下。
做好心理准备,岑让川这才上前,把包里又大又宽的玫瑰帽子拿出来放在刘盈身上,又掏出香奈儿枣泥色口红认认真真给刘盈涂匀。
可惜尸体已经腐败地过于厉害,稍微用力,上面的皮都会被蹭掉。
岑让川努力了好久,才涂出形状。
虽然有点歪斜,但已经恢复五六分刘盈生前模样。
认真端详这一身从几百公里外带回来的vintage古着衣,岑让川真心实意对她说:“刘盈,很好看。”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
檐下风铃清脆悦耳,似是魂体在回应。
两具尸身被推入火炉。
透过小窗可以看到里面瞬时升起的熊熊大火。
她们的人生在此刻宣告消亡,化为一个小小的匣子。
日久天长,属于她们的生活痕迹也终究会消失不见。
等到某一日,直到最后一个记得她们的人也去世,才是真正结束。
可她们留下的遗物,看得见,或是看不见,会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她们的名字或许会消失,传下去的遗物却不会。它们只会蒙尘,等待下一个人发现并启用。
殡仪馆外长椅上,一大一小坐在一块喝着牛奶。
里边的一行人,说是来陪白芨的,自己却哭得不成大人样子。
今日天空多云,看起来随时会下雨。
白芨喝了一口旺仔牛奶,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她却感受不到多少。
出神了会,白芨瞥眼身旁的岑让川,她不由问:“你坐高铁去省外,就为了帮那个人换套衣服?她和你关系很好吗?闺蜜?还是……爱人?”
岑让川听罢,满头黑线,那点伤感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哪里看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就是我朋友!别啥都往爱情上扯,你姐我看起来是痴情人设的样子吗?”
“来回都得一千多吧,我就是没想到……”白芨憋了半晌,吐出后半句,“没想到你还是面冷心热的。”
“想多了,我就是看不惯她穿那套嫁衣。”
“看不惯什么?”
是啊,她在看不惯什么?
不过是换套衣服。
岑让川放下手里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