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昏暗,土竈边挂着两串风干地瓜米,墙角几口陶罐整齐码着,一看便知家底厚实。
林青禾也不绕弯子,当着赵老汉的面,小心将包袱解开,摆在桌上。
“这是我娘留下的东西,本是给我和弟妹的,现在要换些吃的。不是讨要,是换。”
赵老汉低头仔细看了看,沉吟片刻,伸手拈起金钗端详一阵,方开口道:“这些成色不差,但你也知荒年粮贵,如今一个铜板都能当银子使。”
林青禾点头:“我知道。只求能换些能吃的,白米白面我不奢求。”
赵老汉瞥了她一眼,略带赞赏地点点头,终究没欺她孤儿寡女。他从後屋叫来儿媳,搬出三十斤晒干的地瓜,装了两口小布袋递过来。
“这些地瓜米,搁在阴处能放月馀,你们姐弟仨,省着吃,半月有馀。”
林青禾估了估,三十斤地瓜米若每日每人两顿,每顿三四两,确可吃半个月,勉强算是公允交换。
她正要收起袋子,赵老汉忽又摆摆手:“你等着。”
不多时,他从後屋抱出半袋杂和米,低声道:“这些是家里留着过冬的,粟和高粱掺的,粗得很,嘴巴扎人,你们年轻人扛得住。也算是还你们父亲一份人情。”
林青禾心头一震,这些粗粮虽不上桌面,但在如今也是命根子了。
“赵叔,多谢。”她顿了顿,又低声说:“眼下虽开始落雨,可这场雨怕不是什麽恩泽,我准备带青山青麦离开了,您也多留个心眼儿。”
赵老汉眉头一皱:“你啥意思?”
赵大娘在一旁择着菜,听林青禾提起要带着弟妹离开,忍不住插嘴道:“这才下了几场好雨,你走啥?干了三年,总算盼到个天晴转湿的日子,老话常说,天干三年雨水足,地再烂也有出苗的机会。”
林青禾没有急着辩驳,只低头将那几捆地瓜米装入背篓,才慢慢道:“大娘,我也盼这雨是真的解了旱,可连着几天雨後又停了,到现在都还算不上‘连下’,而且……我昨夜梦里见了我娘和我爹,说是再不动身,怕是走不了了。”
她说得很轻,眼神清冷,带着一丝克制的沉痛。
赵大娘一怔,旋即摆手:“哎呀,小姑娘家别说这种话吓人,你是心里苦,才做了梦。你说要走,我不拦着,但也别胡思乱想。你还年轻,不懂,这地头种了几百年庄稼的,哪能说走就走?雨来了,青苗一翻,日子也就缓了。”
赵村长也点头:“你大娘说得不无道理。现在跑出去,万一路上遭了贼人丶匪患,反倒不如留在村里稳当。”
林青禾没有争,只顿了顿,说:“赵叔,我不是来劝大家走的,我心里也没个准,只是托梦的事在前,我实在不放心。准备得早些,有备无患。万一真有事,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她话说得尽量含蓄,没有半句明言,却又字字敲在赵村长心头。
两人目光对上,赵村长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等林青禾背着粮食离开,走到屋外,赵村长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她消失在蜿蜒村路尽头,良久才缓缓坐下。
“你真觉得她是胡思乱想?”他问赵大娘。
“不是胡思,便是怕过了头。”赵大娘叹口气,“小小年纪挑了家里担子,又没个亲大人指望着,当然事事小心了。”
赵村长却没应声。他盯着桌上的那几样首饰,手指摩挲着,忽然低声道:“我小时听村里一个老瞎子说过,前朝有一年,也是大旱三载,接着就是连天大雨。结果呢?地里是冒了绿,可上游的堤坝先塌了,水一口气冲下来,沿河十几个村子,说没就没了。”
赵大娘一怔:“你不是说那是吓孩子的鬼话吗?”
“是吓人的,可也真发生过。”赵村长眼神沉了几分,“我不信先人托梦,但我信老人说史。咱村子地势又低,真要是河涨了……青禾那丫头,是个聪明又孝顺的,断不会拿亲娘的遗物开玩笑。”
赵大娘愣住。
赵村长却已起身,步履缓慢地往院後柴屋走:“我得找时间和老周丶三狗子他们唠唠,看家里还有多少米粮柴草,再看看……万一真得跑,咱能跑到哪。”
外头天色愈发昏沉,空气里隐约有一丝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湿闷。
赵村长仰头看天,只觉得心头也被什麽东西罩住了。
林青禾说的托梦是真是假,他不知,但她种下的那颗担忧的种子,已悄然在他心里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