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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禾一行十人,踏入连庆山脉西南深处已有半日。山路陡峭,草木渐密,行进极为缓慢。可她却并不着急,反倒时不时停下脚步,目光细细扫过山间林地。
“灰灰菜,嫩的能吃。”她话音一落,王翠翠立刻跑过去采了一大把,林青禾又补一句:“叶子有绒毛的别摘,那是别种,有微毒。”
行至一片溪水旁,陈谷香惊喜地招呼道:“荠菜,这地儿荠菜多!”
赵芦花也弯腰加入,不一会儿,两人就采了一小篮子嫩叶,周晓萍则在一旁收集溪边生长的马齿苋丶蕨菜等野菜。
“艾草!”罗玥在一处高坡边惊喜喊出,她扯下一把灰绿色的草叶凑近鼻子一闻,香味清苦,“是新长出来的,晒干了能熏虫,也能驱寒。”
“留一部分晒干备用。”林青禾吩咐,记下生长位置。
走得越深,草药越多,林青禾开始指导队伍辨认药草——鱼腥草丶板蓝根丶紫苏丶五倍子,一路捡,一路讲。林青山与两个少年孙冬生丶刘榆也学得认真,时不时提出问题。
“板蓝根可以解毒退热,晒干之後做煎包。”林青禾将一小株板蓝根拔起,洗净给他们看根茎。
山里日头过午,衆人找了处避风坡地歇脚。吴春花和周晓萍合力生火熏烟,小心将采集的野菜与草药烘干。林青禾安排罗玥与王翠翠轮班翻动,防止焦煳。
火光映着衆人脸庞,一边烘烤,一边交换今日所见。虽然山道难走,但衆人神色间尽是充实与喜悦。
林青禾盘腿坐着,手中细细编着草绳,将采集干货分成几捆备用,心中却在悄悄估算:今日收集已是不少,若再有几天,野菜与药草的库存就能撑过小雪天气。
风吹过林间,带来缕缕清香,也带走了些许疲惫。
林青禾默默望着西南深处,心里已有更多的打算。山还深,收获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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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连庆山百里之遥,山脚下蜿蜒的官道上,一队人步履沉重地向前挪着。他们正是小伊村的一行灾民,衣衫褴褛,车上已没多少粮,连干柴都用破席裹着背在背上。前头拉车的是冯大郎,瘦得脱了形,汗珠从额角滚落。冯家公婆踉跄在队尾,神色呆滞,仿佛魂都被炙热的阳光蒸走了。
他们这一路,靠着省吃俭用,勉强走到了山脚下。可没成想,这天才刚亮,便在一处水源边碰上了另一夥逃荒队伍。
那是一群二十几人的小帮流民,衣服比他们还破,眼睛里却满是饥饿和狠劲。刚一照面,对方便拦住了路头。
“你们那车上是不是还有粮?行行好,给点吧。”为首的是个浓眉中年汉子,开口虽还带点商量语气,可脚步却已逼近。
小伊村的人顿时警觉。村长赵老汉咽了口唾沫,赔笑拱手:“大哥,我们自己都快断顿了,实在拿不出啊。”
浓眉汉子一听脸色就变了,嘿然一笑,手一挥:“不肯给是吧?那我们就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後头几个小夥子已冲了上来。小伊村这边一阵慌乱,冯大郎一把护住车子,另几个青壮也忙着阻挡。混乱中,有人拽车,有人抢背篓,竟真动起手来。
冯老头年纪大,没扛住,被推倒在地。冯大郎见状眼睛一红,抄起车侧柴棍就打了过去,打中那汉子肩膀,愣是打出了响声。
可那边人也不是吃素的,有人抽出短刀劈了过来,冯大郎躲避不及,左臂被划出一道血口。他强忍疼痛,继续护着粮。
混战不过一刻钟,却已混乱至极。最终小伊村与对方各有人倒地不起,浓眉汉子的一个亲弟弟被棍子砸中後脑,当场身亡。
小伊村这边却更惨——冯大郎在混战中腹部中了一刀,倒下前还死死护着那口粮袋,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混乱结束,对方见有伤亡,慌乱逃走。小伊村衆人惊魂未定,四下环顾,才意识到冯大郎已然气绝。
“我的儿啊!”冯大娘扑过去,抱着冯大郎的尸体嚎哭起来,那声音仿佛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一般。
冯老头也跪倒在地,双眼空洞,嘴唇抖着,一声声“完了”“都完了”地喃喃自语。
“我们以後咋活呀……”冯大娘哭得断了气,一头栽在儿子身上,一时间哭声悲恸,惊鸟飞起。
小伊村人低头无言。谁也说不清这场打斗对错何在,可他们都知道,这世道早变了,人命不值钱,粮食才是命。
他们埋了冯大郎,只用几块石头压着坟头。冯家公婆坐在坟边一天一夜,不说话,也不动弹。太阳落了又升,饿得眼都发黑,才被人拉着勉强上路。
山道仍旧漫长,可走在这路上的人都不再有多馀言语。活着,只剩沉默与麻木。
——荒路千里,步步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