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你别动,我给青山缝好後,你明儿把你那件也拿出来,我一起收拾了,天儿越冷,这些也穿得上。”她说着,把线头咬断。
林青禾点点头,正要接着讲下去,帐篷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林姑娘,有人找你。”是刘榆的声音。
林青禾轻轻将小青麦放平,给她掖好被角,然後披上外衣出了帐篷。
夜色中火光闪烁,营地被分成五块,各自围着火堆取暖。
她们一家人少,帐篷也是最小的一顶,却因人数少丶方便打理,反倒搭得最结实。那面厚实的门帘一放下来,里头就成了个独立小天地。
走到最外侧的火堆边,林青禾就看见林青山正站在那儿,身影被火光拉得老长。
“姐,”林青山压低声音,“这位阿翁,说想见你。”
孟阿翁见她出来,急忙上前作揖行礼:“林姑娘,在下孟明远,冒昧打扰,还请勿怪。”
林青禾一怔,立刻上前扶住他:“别这样,快别行这麽大礼,夜里寒气重,您老有话不妨直说。”
她看得出这人身份不俗,哪怕如今身着旧衣,风中颤颤巍巍,举止间仍透着几分旧日读书人的谨慎与端方。
孟阿翁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擡头,仔细看了林青禾一眼。
火光下,他的眼神清明,语气沉稳而压抑:“林姑娘,可知宁远城……已经陷落了。”
林青禾骤然一惊,背脊一紧,神色霎时凝重下来。
宁远城,那是宣朝北部九大重镇之一,连通关隘,与其他八座边城一道构筑起宣朝的最後一道北疆防线。
她虽然生在後世,却从史书残卷与军中讲解中对这段历史耳熟能详。
——宣朝的衰亡,天灾不过是引子,小冰河期引发连年饥荒,百姓流离;可真正逼垮朝局的,是末帝昏庸无道,宠信奸佞,朝堂党争不断,贪腐之风愈演愈烈。该赈灾的钱丶该供军的钱,一层一层被中饱私囊,送到前线时,只剩几枚铜铢。而北疆九城,也早已危若累卵。
她低声问:“什麽时候的事?”
“就这一个多月。”孟阿翁缓缓答道,声音低沉,“老朽原是宁远县主簿,虽官不大,却负责全县赋税钱粮之账。那宁远县令……呵,明面是勤政清廉,实则为了一己私利,连赈灾款都要从饿殍口中抠银两,实打实的豺狼之辈。”
他顿了顿,像是在压住怒火与悲哀。
“我不肯与他同流合污,被罢了职,逐出县署。可我眼见得他愈发贪婪,又得知上峰下令拨粮于军中,可军营里却连基本军械都修不起,我心头越发不安。”
林青禾垂眸思忖,眼神沉沉。她知道宁远并非寻常县城,它是门户,是咽喉,一旦失守,北疆门户洞开。
孟阿翁继续道:“那时候连日暴雨,洪水沿山而下,灾民拥入城中求活。可县署却紧闭大门,戍边将领也推诿避事,全无半点作为。”
“更糟的是,”他咬了咬牙,眼角微微颤抖,“那些守军,早被克扣得心寒气馁,武器老旧,战心全无。一战之下,竟没能抵挡辽人铁骑一个照面。”
“而那县令……他竟带着妻小奴仆,悄悄弃城而逃,连一声告诫都未曾留下。”
林青禾心中一沉。她不是没有想过边疆局势,但真正听到一座重镇覆灭,仍旧让人透骨发冷。
“老朽那时已搬出县署,自知大势已去,早早让儿孙收拾行李丶囤些干粮,本想往西南避一避。可这路走下来,眼见之处……满目皆是破败与绝望。”孟阿翁苦笑,神色惨然,“这世道,怕是彻底变了。”
林青禾沉默良久,才开口:“您一家能走到这里,也是不易。”
孟阿翁深深一躬:“我不求富贵荣华,只盼两个孙女能活下去,能在这乱世中活得像个人。若姑娘不弃,我愿携一家效命,哪怕劈柴守夜丶抄账照料,都听姑娘吩咐。”
林青禾望着他,火光映在那张风霜饱经的脸上,却依旧看得出读书人的骨气和清白。
她缓缓点头:“我们会商议。”
孟阿翁再次作揖,声音哽咽:“多谢林姑娘。”
林青禾目送他背影走远,寒风拂面,却难以吹散她心头那丝沉重。
宁远城陷落,意味着宣朝北部防线已经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她本以为逃荒之路已足够艰难,如今才知——真正的乱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