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过几条巷子,来到镇西一处宽阔草地,远远便听得马嘶阵阵丶鞭响人语,夹杂着牲畜粪肥的腥味。
这便是离人镇的马场了。
马场不大,但地势开阔,前後有木棚圈拦,一旁水井石槽俱全。几名壮汉正在给马梳毛丶喂料,棚边几个年长的妇人收拾杂物,堆着一筐筐马粪打算晒干做柴火。
莎朵领路径直走进一座半敞的大棚,唤道:“董砺。”
林青禾等人站在棚外,静静等候。
棚中正有个青年弯腰拴马具,一听喊声立刻站起,身材修长结实,额前被汗浸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他见到莎朵,神情一紧,快步走来:“你怎麽来了?这里又脏又乱,别冲撞着。”
莎朵听罢撇撇嘴,伸手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说什麽浑话,我从前在山里打猎丶下水捞鱼,哪样不比这儿脏乱?怎麽嫁你之後就变成瓷娃娃了?”
董砺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抓起她手看了一眼:“这不是怕你身子不稳,吓着了娃?”
莎朵眼带笑意,回了句:“我倒是更怕你把你家那套板板正正的理儿教给娃。”
说笑几句,她收起玩笑,话锋一转:“我来是有正事找阿爷,他现在在哪儿?”
董砺闻言收了笑意,答道:“在後屋和几位领头的长辈说事,我去通传一声。”
林青禾几人站在屋外,静待消息。
马场後院设有一处简陋议厅,几根老木柱支着青瓦顶棚,一张横梁长桌被人打磨得光滑如玉。
吴砺进去後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回来,点点头说:“阿爷请你们进去。”
林青禾整了整衣衫,踏入屋内。
只见堂中主位上坐着一位年迈老人,白须如雪,眉毛苍白如霜,一双眼却炯炯有神,带着鹰隼般的锐利。
他身穿洗得泛灰的旧衣,拄着一根檀木拐杖,身侧还坐着几个中年男人,身强体健丶气势十足。
莎朵轻声介绍:“这是我阿爷,董氏族老。”
林青禾躬身行礼:“见过董老。”
董老望了她一眼,未急着开口,打量片刻,才缓缓点头道:“听说你们是从北地逃难而来,想在镇上落脚?”
林青禾直截了当地回答:“是。若镇上肯收容,我等愿守镇规,不惹是非,踏实生活。”
董老抚须笑了笑:“你倒是个爽快人。我且问你,你们想留下,自然可以。但离人镇从不养闲人。你们带着一群老的老丶小的小,靠什麽吃饭?能给镇上带来什麽?”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极直白,屋内气氛倏然沉静。
陆三微微变色,罗玥也握紧了拳,却被林青禾轻轻一眼止住。
她缓缓站直身子,目光平和:“董老说得有理。我们一行五十馀人,有病有伤丶有老有幼,这我不否认。但正因为如此,我们一路上学会了怎样让每个人都发挥作用。”
“我们有照顾人的,有种地打猎的,有熬药识草的,也有能编篮制具的。即便是孩子,也能帮人端药丶拾柴丶看护更小的弟妹。若是说他们是无用之人,那我们根本走不到这里了。”
她语声不疾不徐,眼中一片清亮:“一个合格的队伍,不在于有多少强者,而在于如何凝聚。在逃亡的路上,若随意抛下老弱病残,我们恐怕早就人心涣散。如今能站在您面前,是因为我们不曾丢下任何一人。”
这番话一出,议厅内一时寂静。
董老缓缓点头,眼中多了一分赞赏。他沉吟片刻,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们离人镇,能在此扎根延续数百年,也正是因为不弃一人丶守望相助。”
他说着,又看向林青禾:“你有胆有识,我信得过。只是——镇上地亩有限,日常供给也紧,你们这一行人又不是三五个,真要落户,总得给个说法。离人镇虽不赶人,也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他说得不客气,却也没有为难之意。
林青禾心中早有打算,起身向前,从随身的背篓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到桌上缓缓打开,露出几锭银子和几包细白井盐。
“我们初来乍到,不好空口要事。这是我们一路省下来的银钱与盐料,不多,也算一份定金。”
她擡起头,语气平稳有力:“我们一行尚有许多人还在山上,这次先行而来,是想看看是否有机会在离人镇落脚。若镇上愿意收留,等人一齐到达,我们愿再交足落户所需。”
屋内衆人一时无言,皆望向董老。
那老者垂眸看了眼那一锭锭银子,又取了一撮盐末在指尖细拈,嗅了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既如此,银盐我收下。你且回去接人,等人齐了,再细谈定居之事。”
“多谢。”林青禾拱手一礼。
走出马场时,天光已微暗,黄昏馀晖洒落山间,镇人忙着收摊归家,孩童奔跑笑闹,犬吠声此起彼伏。
林青禾与花琅并肩走着。
“董老说话虽然严厉,但心眼不坏。”花琅轻声说,“这事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顺利了。”
“嗯。”林青禾点头,目光投向远处镇边的林田。
她心中已有计划。若真能在这离人镇扎下根来,她们便能暂得一段安稳的时光。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漂泊。有人要为活命奔走,也有人要为衆人撑起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她愿意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