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到今,盐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脉生意。平日里她们这点小打小闹,转手换些粮钱布匹,不会惹眼。
但若真成千上万斤地卖出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不仅是朝廷的注意,还有外人的觊觎。她想起在路上听说的那些盐场遭劫丶村寨被灭的传闻。
可这世道,若总想着规避所有风险,只会什麽也做不成。
与其战战兢兢,不如趁乱世未止,先走一步,抓住机会,多赚些丶多留些底牌。真有一日出事,小的可以靠她们三家联手来应对,大的——若真惹上不能惹的势力,就及时放手将整个井盐场上交,只当完成一场买卖。
这条路,她早和桑达丶花琅母女商量过。
只是靠周边几个村镇的消耗,终究难撑起一条完整的盐路,她们一直在等,等一个真正能把盐带出深山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虽然今日她表面上谨慎防备,言语间处处小心,表现得对这笔买卖并不热切。但实际上,这正是她等待已久的开端。花琅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在张二哥面前几乎毫无亲厚之情,仿若只是因井盐才搭上线的生意夥伴。
而在商队几人走後,她们便并肩回了林家院子。
屋前是两棵从山上移植下来的大野梨树,西北角种了几棵野枣树,树下是之前建好的凉亭,周边以藤蔓绕篱,清幽得紧。
日头渐西,凉亭内桌上饭菜摆好。
豆腐煨杂鱼丶蔓菁炒咸肉丶苋菜蛋花汤,这是村食堂的统一供应。因花琅做客,又添了三七炖老母鸡和小葱拌香蛋。
菜不奢侈,但滋味极好,尤其那杂鱼豆腐,咸鲜入味,汤汁乳白,实在诱人。
饭後,林杏枝泡了一壶山果茶,是山里带下来的熟梅与酸枣干,佐以薄荷叶和甘草片,清甜爽口,解腻生津。
林青禾靠在凉亭柱子上,半盏茶落腹,心里渐渐放松下来。
花琅瞧她神色,忍不住笑道:“你这会儿才像这个年岁的姑娘。”
“我几时不像了?”林青禾反问。
花琅装模作样地回忆:“第一次见起,你脸上的神色就没松过。就连吃饭丶休息,也是那副沉稳不松懈的模样。”
林杏枝笑着帮腔:“青禾肩上担子重,平日自然严肃些,不许打趣她。不然我就让小青麦咬你,她最近换牙,可是牙痒得紧。”
话音刚落,院子里一道小影闪过,小青麦蹿出来,扑到花琅腿上:“你欺负我姐姐,我就咬你。”
“哎哟!”花琅大笑,“你还真咬啊,我投降我不说了。”
几人笑成一团,林青禾靠着柱子,看着她们打闹,一点点将目光投向天幕。
夜色已深,满天星光如撒银沙,银河从东南斜斜地悬起,一直延伸至西北,如一条银练垂落人间。
山风吹过树梢,带着枣香与果茶味,凉意中满是安宁。
“我想在这儿住下来。”花琅突然说。
衆人都安静了片刻,林杏枝打趣道:“住着倒也不是难事,不如在村里找个合得来的小子,以後一旬寨里一旬村里,想怎麽住都成。”
花琅佯装不屑:“我要在这里住,哪用得着找男人。”
说完她又忍不住笑起来:“我是真的喜欢这里,清净丶踏实,还有好吃的豆腐和香蛋。”
林青禾收回目光:“你若真愿意,随时欢迎。”
“我再想想。”花琅嘟囔着,又转头看天,“小时候我娘总说,星星是祖先的眼睛,银河是他们通往天界的路。我那时候不懂,觉得娘胡说。现在啊……”
她轻轻吐了口气:“我倒宁愿那是真的。”
“要不是真的,”林青禾轻声说,“那这人间,又该有多苦啊。”
风静了下来,星汉灿烂,映在每个人眼中。
这一路,从山林暴雨丶雪夜极寒中走来,路上她们见过人间百苦,也见过至善之光。她们曾为活下去而咬牙前行,也曾因一口饭丶一句安慰而落泪。
可如今,终于能坐在院子里丶在星光下丶饮果茶丶说笑话丶吃咸蛋丶望银河。
这不是梦。
是她们一步一步,用血汗换来的现实。
林青禾不再说话,只是握住了身旁小青麦的手。
小娃娃的手,暖暖软软,传来真实的温度。
不远处传来鸡鸭叫,田埂上传来脚步声,还有夜风中虫鸣蛙语,一切都那麽安稳,那麽美好。
星光下的禾安村,在山野间静静伫立,如一块被神明眷顾的小小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