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差点就要“嗯”一声,幸好忍住了,只是微微地靠上去,凑近一点,怕听不见,凑近一点,怕霓衣觉得她……
“也没有拜师什么的,就好像她捡了一个我,带在身边,有意思罢了。后来因为想法不一样了,就没有继续……继续下去。她回到鸟族里去,我就,自己在逍遥谷过。几百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霓衣看她一眼,很快地把眼神挪开了,看着别的地方。而沉默不语的唐棣,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本该流出却被紧紧束缚于眼眶的眼泪。
别这样。
哭吧,如果你想。
我……
我更在乎你难过。
一时间天地寂寂,霓衣望着别处,她望着霓衣,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一刻也美好极了,好像自己是一块石头,霓衣则是仙女,偶然路过此地,旁若无人,泫然欲泣。
后来,谁也没说什么,就像此事不曾发生一般,继续乘车,睡觉,渐渐靠近目的地。直到这日抵达山脚下。狐狸说自己不能久留,她们遂与之告别,徒步爬山。爬了没多远,她就理解了狐狸为啥要开溜,不论能否久留,她们手脚并用,尚且难爬,何况那么大狐狸?而且一眼望去,不到山顶就是一片淡绿色的迷雾,可见是结界了。贸然一跳,撞上去谁知道会怎么样?
不久,她们到了结界的边缘,只见霓衣伸手捏了个她从未见过的诀,结界就开了。甚至像是见了她就开了。
霓衣也不解释,照旧一语不发地爬山。
早知不会容易,倒也没想过会这么难,霓衣站在半山腰往下看了一眼,心里反复想的是“果然如此”。位置靠近炎魔地,山石漆黑,底下坚固得犹如盘古,表面却大部分是锋利的碎石,要小心迈步不说,就算手脚并用也避免不了一脚深一脚浅,随时都有溜坡的可能——这样的地方,只能飞上来,加上结界的存在,再适合钓星不过了。
是她没往这边走,没事也不会来,不然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她的巢穴。
不须分辨,不用怀疑,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上古妖鸟会栖息的山顶。以前她问过钓星,天地混沌懵懂初开的时候,三界还没有什么清晰的分界,像钓星这样的大妖是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问来着……
啊,对,是钓星和她夸口,说自己可以住在炎魔地里,吸毒气,嚼硫磺,她不信,说难道你天生就是住那样的地方?钓星哈哈大笑,并没有回答。
肯定没有回答,不然她一定会记得。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一望是片碎石散落的荒地,中间有一片枯草。虽然枯萎,倒还耸立,足一人高,密密匝匝地看不到里面的情状。
这会是那世上独一无二的上古妖鸟住的地方吗?她的巢穴?
叫巢穴似乎有些贬低了。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住过腌臜破败的地方?何况这肯定是障眼法。她想躲起来,就一定会设置重重幻觉,里里外外,这枯草估计都是假的。但是,枯草……
她是不是受伤很重?
记忆里的钓星是爱美的。如果霓衣在别人看来是有洁癖好打扮的,那钓星就是她的十倍。就是假装,只要没有必要,她都会把幻象做得很好看,反正她不怕什么人找进来,在她制造的幻觉里没什么人能战胜她。平日里就更是变本加厉,修饰羽毛,修饰妆容,修饰装点高发髻的小金钿,她有有限的耐心和无限地追求,毕竟她有这个资本——任何时候回想任何情况下的钓星,都是美的,腰当然细,背当然直,四肢修长,长发如瀑,说起来无非是“别人也有的那样”,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为独一无二的钓星,举手投足的优雅,眼神流动的妩媚,整个魔界、甚至到人界,都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
尤其那双眼睛,一时明媚如七月骄阳,一时灿烂若漫天繁星。她一眨眼,那长睫毛就剪碎光芒与眼神,像流星一般划破面对面时碍事的虚空,直抵对方心底。
后来她见过了阿紫,和钓星一道见的,眼神在两个大妖之间来来回回时,尚且十分年轻的心里不由想:都说阿紫是老狐狸精,最善于魅惑人,我怎么不觉得?倒是这只鸟更有魅力些。
阿紫当即抓住她的小动作,问她在想什么,她一时胆怯,如实交待——现在想想哪是因为胆怯啊,分明是有人撑腰无所畏惧的胆大——这两个妖精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阿紫尤其笑个不了,而钓星看着她,那一瞬间的眼神……
不,不不,别想了。再想下去,就要掉进宇宙洪荒般的回忆里去、被冲走再也找不回来了。不要,不。
“就是这里?”唐棣问,她闻言,才发现唐棣在小心地打量她,一脸克制地惊讶,自己回神,唐棣也收回了视线。而面前的枯草丛摇了几下,好像有灵一般在向她们招手。
“走吧。”
她往草丛里走,枯枝败叶们就在她面前徐徐让开一条道。草丛尽头出现一道明亮的光,如同没有一扇没有框的门。
这她倒是预想到了。应该说这一切她都能预想,甚至门后的一切,那一切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想到。正因为这完全彻底的的了解,所以感到巨大的压力。有时候是未知带来压力,因为反复猜测;有时候是已知带来压力,因为反复描摹:她知道自己必须走进去,她清楚阿紫的意思,清楚阿紫并没有算计自己,是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像唐棣说的,不这样又怎样。
她知道光那头没有会危害自己的东西,这世上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存在只有这两个,这两个是最安全最可靠的,可是她好像没有勇气进去,没有力气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