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先下来,站在众人面前受着不该受的尊敬,继而背后一阵清风,回头看去,笑得光彩照人的钓星对着众人摇手,臂上一截白色的丝带随风轻舞,假如不仔细,根本看不见,如同普通的装饰,观者脑海里连“不过是个点缀”的想法都不会产生。
低调,安静,回避目光。
群鸟弯腰屈膝,钓星让它们起来。继而鸟群中让开一条道路,有一男一女——姑且这样想吧,她对自己说,也许未必就是一雌一雄呢?——向她们走来。老远地看,走在右边的女子身量高大,肩膀宽阔,一身轻易可以隐藏在林间的棕黑相间的打扮,威仪强硬的神态与炯炯有神的眼睛,唐棣简直要觉得她的原形是一只翼展惊人的鹰;左边的男子则显得柔和可亲许多,一袭白衣唯独披风上有些黑色的斑点,举手投足优雅自然,就是神色平静,好像在无有表情之中还有些无伤大雅的呆。
随着二人走近、目光从她和霓衣身上移开,转去凝视钓星。这时她看见,那女人笑起来虽然强硬并未消失——身材摆在那儿,谁也不会觉得她好欺负——但竟然表现出知书达理的样子来,好像可以言语和学识具有同样的硬派一般;而那男子,一笑,固然看着更可爱了——不减年纪的可爱——眼角却藏不住地露出精明的光来,尤其是半路上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妖,喜形于色伸出手臂差点儿打到他,那嘴固然笑着,眼里却都是刀子了。
他是什么呢……好像见过,但是……
两人上来单膝跪地,女子自称暮霜,男子则叫泮林,“恭迎钓星大人。”
“哟,我还以为你们俩没回来了,居然回来了?”钓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话说完时已经到了与她们并肩之处。
二人异口同声请钓星和她们先到上殿里去,坐着休息说话,“好啊,”说着,钓星先看看霓衣,又看看她,“高哦。”
说罢也不等回答,转头就走。
两人一路跟着钓星,穿越宫殿回廊一路往里去。因为是群鸟,天生能飞,天性喜飞,种种宫殿楼宇都造得老高,怎么看都有一种处处是毛色不同的巨大仙鹤的感觉,细长的柱子,仰头也看不清的宫室,当真个个都是殿下[17]了。而那主殿,更像是在老高老高的台子上抱窝的硕大母鸡。走进去一看,辉煌华丽,不是金子就是砗磲,面南阳光一照,耀眼夺目,要不是眼前一望还有十几里外的树林蔓延,此殿就是二十里可见的闪光点了。
众人分宾主坐下,上了一轮茶后,钓星挥手赶走侍从,对暮霜和泮林道,“这是霓衣,不要我介绍,你们应该还记得。这是霓衣的朋友唐棣,以前是地府的判官。现在不当官了。”
语气上是没什么,就是说自己的时候,她看见钓星挑了一下眉毛。
钓星把她们此行的目的简要地说了,“总之,现在是你们俩做主,你们小辈的事,我不参与,我只是建议。”
暮霜和泮林互相看一眼,还不及回答,钓星又问,“彤炜呢?”泮林说还伤着,“在清凉岭休养,就是,”他又一笑,乍看平凡无奇,“还成天骂骂咧咧的。”
“哼!那小子!”钓星冷笑道,“现在打得怎么样?”
这时暮霜一拱手道:“我们俩其实也是昨天刚刚回来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是今天听了,明白霓衣所说,也是大人所愿,我们也愿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结束此事。大人若欲知道详情,不妨今夜先休息,等我二人今日了解清楚,明日再详细禀报?”
钓星笑,“可以啊,你们俩觉得呢?”说罢看霓衣,霓衣并不看她,反而看唐棣。唐棣被众人看着,不知道自己除了答好之外还能说什么。
倒像是她知道所有的事,理应她做主似的。虽然不恼,但也不傻,她并不认为众人都无所隐瞒,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的秘密,并且会以秘密为准绳行事。比如此刻,依旧清醒的她忽然听见旁边霓衣起身,立刻仰躺着闭眼假寐。霓衣未几出去,她的心想跟着出去,身体却不敢,这么大个子,一下子变成别的什么,也怕被霓衣发现,何况自己那三脚猫似的化形术,一直都没什么长进——那怎么办?
上身半抬中,清风拂过,撩开帐篷的一角也吹动她的头发。头发?
头发!
她伸手轻轻拽下一根发丝,手臂上一股力量自心窝向指尖蔓延,汇集到发丝上的时候,唰地一声,发丝变成了一只极小的飞蛾,向霓衣去的方向飞去了。
等到目送飞蛾消失,她才反应过来,我在干什么?
刚才的举动,从念头的诞生到法术的实践,似乎全出于自然,她既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更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本事,恰如之前数次超常发挥那样,现在如梦初醒,片刻的记起复为长久的遗忘。
唯一能捕捉的,是从夜宿钓星躲藏的山顶开始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右臂从骨髓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睁眼看不见,要闭上眼,那画面、或者说对想象的投射,才能浮现眼前。又亮,又美,把骨头都映得发亮,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打开骨头看看,就像骨头不是自己的骨头,只是个盒子、自己也只是这力量的躯壳而已,这力量要如何使用,该如何使用,自己全不能做主,只能任由它自己选择。
是怎么发现这感觉的,是……
是夜里梦中又看见钓星那对金光圆眼之后。那双眼睛当时快速旋转着,就像里面有道道金轮般,层叠套进,既是散发光芒也是吸收光线,宛若把她当作会反光的璞玉,以光线鉴别她的——她的什么呢?她的质地?她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