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阵,五镇之山,五个阵……
微光忽闪,霎时她想起那时几乎占据了整颗心——如果没有对师姐的情感的话就是整颗心——的疑问:阵法是不是哪里不对?
她承认那时自己对阵法的理解与今日差别不大,都不够深入,就是看出不对,也看不出为什么不对,不对了又会怎么样。但记忆一恢复就栩栩如生,她想起阵法的细节来:怎么设置怎么站位,是元龟和连山的人一起商量的结果,她并不完全明白;但那些由无极开采出来、打磨雕刻的玉板,是作为无极设置的机关的一部分,在天劫来临时,随着无极弟子的步法,上面的符咒会被吸引,会带着玉板漂浮起来,阻挡从大阵中间的位置出现的天劫之力——无论是雷还是什么——伤害板下正在以自身法力武功支持大阵、保护人界的其他门派弟子。
当时她先是好奇所谓的“奇门遁甲”,有意向无极派学习,被无视之后自己依靠观察偷师——当然,不止偷师这一家——发现阵法设置中,只有无极派的弟子的步伐是移动的,因为他们的移动决定了大家的保护罩的安全,而他们只按照一个方向移动。看得久了,她继而好奇,如果反过来走会怎么样?玉板是会飘着不动,还是——更合逻辑地说,反过来?反过来躲在诸门派众弟子的背后,是失去效力,还是反射?
她问了,没有回答,现在回想,记忆里出现的是如常的反感和细微的警惕。当初觉得那警惕并不明显,甚至几乎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隔着百余年,几乎刺目。从那之后,自己再去现场明晃晃站着看时,总会有人打断她,想尽办法赶走她,甚至多多少少闹过一些小矛盾,找过师姐,师姐也无奈地说过她: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罪证,太明显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不怀疑呢?后来和元龟派弟子们去会稽山取玉板的时候没想起来?也许是因为还没有挨雷劈?
不,这不重要,失去的回忆里多的不是这样的丧失。现在应该想的是,这一切的异常不知道是否与后来的遭遇有关联——如果有关联,是什么关联,又与什么有关联?后面诸多未解之谜,比如众人发狂,如果确实与此有关,与这个不让看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有关,那是为了杀人灭口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要引开自己?难道当晚让自己也发了狂然后杀掉不是更好?又或者,是借刀杀人?把自己引开,在别处杀掉,然后那边众人发狂,最后也死了,一样可以栽赃给自己——太麻烦了,杀掉自己应该不需要这样大的阵仗。而且,追杀自己的人并没有成功,不论是没有能够杀,还是半途发现不需要——这样想又不合逻辑了,使众人发狂且不论是为什么,阵仗太大了,没有必要。
从另外一个方向思考的话,谁会干这样的事?谁有必要——
“唐姑娘?”反应过来时,暮霜已经问了好几声。她从回忆回神如同从梦中惊醒,一瞬间几乎不知今夕何夕,神思似乎还在森林里。
黑暗的森林向周围褪去,最后全部收在暮霜的瞳孔里。
那双鸟的眼睛。
“可见是往日回忆太深太多了。”暮霜笑道。
“不好意思。然后……他们就说天劫。”她看了看暮霜眼里的黑暗,有意表演起来,“一路上说来说去,什么肯定的说法都没有。总说如何应对,可至于天劫到底是什么,好像没人知道,大家只是‘应对’,现在想想也好笑。”
暮霜表情依旧。她不时把眼神移开一点,看着暮霜肩膀旁的虚空,自忖假如有人在场旁观,一定觉得她这表情十分到位,十成十地相信她是真的迷惑。
“我们一路走,一路设置,大家一路互相认识,偶尔还有些争执。有些人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想想灵剑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惜当日在凌霞阁山下没有追回去大打一顿——也许应该去的,免得他们再生事端,呸!“我那时候不过二十出头,好奇心重,跟着其他门派看,边看边偷师,也和有些门派起冲突来着。比如无极派的阵法,那个阵法,我……”
暮霜皱皱眉,也只是普通的疑惑的皱眉。
“我总觉得不对,但是说不出来什么不对,现在也想不起来了。就这样么一直走,一直干活,和一大群人相处。直到有一天,在沂山玉琼崖,那天晚上,我在……”
她下意识地瞟一眼暮霜,却觉得那双眼似乎更加黑了——居然能这么黑。
“好像,好像是在站岗,突然就觉得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在看我。以前我站岗也遇到过这种事,告诉别人,别人都说是我的错觉的,是我害怕。我也这样告诉我自己,但那天晚上我不相信,我感觉——我几乎能看到那家伙的眼睛。”
她又看一眼暮霜。暮霜依旧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她却觉得自己要掉入那黑暗的瞳孔里去。
“于是我就追出去。跑了好远,发现自己被调虎离山了,又听见营地里大叫,我赶回去,才发现众人都发狂了,互相砍杀,全打成一锅粥。我只好带着曹明子师姐跑。一路跑,一路被追杀,各种各样的人,最后躲进山洞里……”
山洞里。
师姐最后的样子她现在能很清楚地想起来了,即便很久很久没有想起来了。现在不需要回避这个事实了,于是记忆清晰。师姐没有睁着眼质问她为何如此,师姐只是闭上了眼,就像睡了,只是很苍白。
“因为我自己阵法不精,弄错了,导致师姐丧命。我呢,那种情况下,肯定不愿意接受,以为自己还可以凭借未必可靠的邪术,上泰山,开地府之门,用自己的命换师姐的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