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也有些泛蓝得眼睛看着她,正试图看进她的心底,满载渴求答案又怀疑真诚的欲望。
“不知道唐姑娘对三界之分有什么看法?”
三界之分?她那刚刚短暂恢复现下又找不见的记忆让她想起人界那个叫九黎的门派,九黎——九黎主张人妖结合,最反对隔离。相反,灵剑主张绝对的隔离,妖就算生在人界,叫他们看见一个就要杀一个。
于是九黎深居简出,而灵剑大杀四方,多少有些可笑。
人啊,总以自己代替苍天,也总是可笑。
“我想,三界之分是自然天成的一部分,未必与宇宙天地一道诞生,但是自然演化产生的。”
而且它也会变化,可能一直随着天地灵气的流转变化。她在心里对自己道,并无意说出来。
白衣人听了,笑笑,“那就是自然天成,如日升月落一般?”
日升月落如铁律,但谁知道变不变?她想,照这么说,所谓“三界之分”恐怕还不如方圆百里的巨大山石,毕竟山石如此也会被流水侵蚀,形成峡谷,三界之分又能多牢固?正沉默踌躇思索这一番话,白衣人那微微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道:“我换个问法,依唐姑娘看来,自然天成,是否就是合理的呢?”
唐棣一时觉得自己见过合理的——当然,日升月落,只是日升月落如此固定,还能不能拿来比较值得商榷——也见过不合理的受到冲突的,比如天生某些人界的恶魔,何以邪气如此,诛杀自己全家?遂觉一时不能定论,不敢下断言:“自然而成自然有它的道理。”
白衣人闻言点了点头,姿势更像教书先生,唐棣觉得奇怪,但转念又想到对方是所谓“魔界高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是个皮囊,谁知道下面是不是和钓星阿紫巴蛇同岁?这些问题——
“那么对于那些因为这些分裂而被阻止了道路、不得不如此不能跨越这条线的人,这就是对的吗?”
这是在考她课业吗?这更像是在审她。一步一步,要把她往墙角里逼。她倒是不反对去墙角看一看最后图穷了现出来的是什么匕,但是她也不愿意让她们这样轻易得手。
“规则不应该是死的,太死当然不行,要有容许灰暗的空间。往日我在地府,即便铁律如此,也许徇些人情。当然,坦率地说,很多规矩执行下去,死板地执行是省事的,但一旦省事久可能有不对之处。不过,”还不忘倒打一耙,“大人是否是想到什么事情?那些因为这种隔离而生恶果的事?”
白衣人笑笑:“也不完全是,不过因为你经历丰富,我才想问的。当然你要说我见过没有,我也的确见过一些。其实人妖殊途,就算相处一处,也是不会有后代的,无有后代,无非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强行隔离她们呢?又比如,为什么妖再怎么修炼也只能成魔,不能成仙,除非有仙来点化,凭什么仙人就要高人一等?多少妖族为了这一点而扭曲了自己的性命与灵魂!唐姑娘是否觉得这一切多少有些不合理、不近人情、甚至僵化死板之处呢?”
唐棣站在原地,听着这一席话,看着那白衣人感叹,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怀念,看出了惆怅,还看出来一种隐约的仇恨的火焰,轻佻地跳动着,好像随时会变成更大的烈焰。
这人在恨,而且还享受这种恨。
“死规矩害死人当然是不对的,但我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妖,甚至大魔上仙,都不应当自己给自己戴枷锁。”
所以为何一定要成仙呢?做魔不好吗?
“嗯嗯,枷锁,枷锁。”白衣人点头道,“那唐姑娘觉得,是否应该做点什么来改变这种情况呢?”
唐棣一愣,难道这就是她等着我的地方?
“如有更好当然可以更好,但——什么才是更好呢?”她直直望着对方的眼睛,“会不会只是我们以为会更好,实则未必?”。
不管是不是眼前这个人她都会这样说的。只是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她说得并不友善,肯定多少叫对方觉得她挑衅。
对方一愣,挑了挑眉毛,光洁的额头上堆出层层的抬头纹:“那唐姑娘是觉得应该顺应天道咯?哪怕天劫降至——我想唐姑娘在魔界这么久,这样的话应该听的足够多了,这两个字甚至已经听腻了——到时候,三界众生都无法幸存,要将你毁灭,把你所珍爱的一切也毁灭,也顺从这样的天道咯?”
唐棣听了多少有些愕然——只是什么比喻?这就是她的墙角?
其实要说牺牲,端看什么是代价。要她牺牲自己,坦白说此时此刻,她无所谓,她虽然比一开始进入魔界的时候好些,但依旧觉得自己并不如别人珍贵,因为打心眼儿里想要忘记过去,要忘记过去就会连带忘记自己的来历甚至自己本身,似乎自己的彻底消失才是一切的解答——但牺牲所爱不可以,她想到霓衣,也想到师姐,但无论是霓衣还是师姐,都不能或不应该被牺牲。
师姐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可霓衣——
但这家伙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如果这既是图穷匕见,这匕首是要刺谁的?
“我不相信天道会对自己如此残忍——就算有一日苍天真的要如此,我也相信它有自己的道理。生于此世,盘桓变化,我相信一切的一切终有一个归处。”
由于没多少好的例子支撑,她自己也不能说十分相信自己的说法,终归有些底气不足;白衣人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人间百万无辜死者,也有不少是这样想的,不也做了唐姑娘还是地府官差时见过的枉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