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温默从来没觉得她可怕。
&esp;&esp;小水鬼跟他在一间地狱里四十二年,总是在游戏间隙时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
&esp;&esp;鹿依依是个和江奕一样明媚的姑娘。
&esp;&esp;她蹦蹦跳跳着,朝着他挥手,笑着说:“拜拜,默哥儿!”
&esp;&esp;温默朝她挥了挥手。
&esp;&esp;鹿依依能平安就好了。
&esp;&esp;他忽然想。他知道,npc都是地府捏出的灵体,没有真正的生命。可他还是忍不住对着这个曾经的小水鬼想,鹿依依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糟烂学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能一生顺遂就好了。
&esp;&esp;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等到他也离开,等到下一轮游戏开始,教学楼会恢复,鹿依依也会回到那个该死的高二(一)班。
&esp;&esp;鹿依依……
&esp;&esp;……鹿依依,能跟他离开就好了。
&esp;&esp;这不可能,npc眼里,根本就没有奈何桥。
&esp;&esp;她离不开地狱,温默比谁都清楚。眼眶里突然有些发酸,于是温默立刻转身,低头,踏上了桥。
&esp;&esp;后会无期。
&esp;&esp;他心里念,转身时,眼角适时地落下一滴血泪。
&esp;&esp;他不敢让鹿依依看见。
&esp;&esp;温默没有再回头。他走上奈何桥,进了白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光明中学。
&esp;&esp;
&esp;&esp;1974年9月16日。
&esp;&esp;晚。
&esp;&esp;天已经黑下来很久。
&esp;&esp;被江奕送到家门口的时候,温默家里已经点上了灯。九月已经过了一半,但夜里,村中还是虫鸣依旧。
&esp;&esp;他和对方告别,回了家里。
&esp;&esp;家里已经灯火通明,听得见粥在锅里煮得咕嘟咕嘟响的声音。黑白电视里似是在播节目,吵闹声夹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在安静的夜里响得突兀。
&esp;&esp;温默抱着酱油瓶,穿过院子,打开了家门。
&esp;&esp;家里有一股米粥的香味儿。
&esp;&esp;餐桌前,他老爹温文学坐在那儿,手边一瓶白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夹着桌上的小榨菜吃。
&esp;&esp;梁上一盏吊灯,照亮了家。
&esp;&esp;“哥!”
&esp;&esp;一个小男孩从沙发上跳下,高高兴兴地朝他跑来。这小孩穿白背心和大裤衩,虽说穿得也很简单,但衣服瞧着很新,背心白白净净。
&esp;&esp;反观温默,身上衣服旧得发黄。
&esp;&esp;小孩儿叫温舟,是他弟弟。村边水路多,老温两口子给他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他乘舟远航,离开村子。
&esp;&esp;温舟蹦蹦跳跳走到他跟前,愣了下:“哥,你身上怎么这么脏?你又被欺负了?”
&esp;&esp;“什么?”
&esp;&esp;厨房里,林红正往外走来,边走边往围裙上抹着手上的水。听见温舟这么说,便脚步匆匆了几下,走到温默跟前一看,她皱起眉来,很不耐烦地用力一推他的肩膀:“你这孩子蠢死了,是不是猪啊,我都告诉你绕道走绕道走,别遇上那几个欺负你的,你是不是又走大路被逮到了!?”
&esp;&esp;温默瘦小,被这么一推,往后一踉跄,撞到门上,差点没跌。
&esp;&esp;肩膀上顿时痛起来,但他没辩解,只是低下脑袋。
&esp;&esp;“又来!又这样!好像多委屈似的!一个屁都不会放!”林红夺过他怀里抱着的酱油瓶,骂骂咧咧道,“天天好像我欠你二五八万似的,摆个脸子给谁看!晦气东西!”
&esp;&esp;“拿上毛巾,去河边洗干净再回来!”她走回厨房,嘴里还在骂,“这么脏,别想进屋!”
&esp;&esp;温默还是没吭声。他闷闷点了头,转身出门去——他们家的盆子肥皂毛巾一类的洗漱用品,都放在前院里。家里的人会在院外洗漱,所以毛巾都挂在院中。
&esp;&esp;见他真要出门,温舟忙说:“哥,我跟你一起去。”
&esp;&esp;一听这话,正转身往厨房里走的林红一急,又匆匆走回来,不轻不重地往温舟肩膀上锤了一拳头。
&esp;&esp;“瞎说什么呢你!这黑灯瞎火的,你跟着去干什么!万一下河把你卷走了,妈上哪儿找你去?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没了,我怎么活呀!”
&esp;&esp;温舟怔了下。
&esp;&esp;“哥也会被卷走啊。”他说,“妈,哥也是你儿子啊。哥被卷走,你就能照样活,就不伤心吗?”
&esp;&esp;林红表情一僵,顿时青白了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esp;&esp;她眼神闪躲几下,一转头,却正好和温默撞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