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决沉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很咸,很韧,是记忆里童年的味道,也是现实里无法逾越的鸿沟的味道。
他没有评价好吃与否,只是嚼了很久,然後咽了下去。
窗外,夕阳正在下沉,将城市染成一片暖金色。那些激烈的对抗,那些刺骨的伤害,仿佛也在这日常的咸味和沉默的夕阳里,被一点点地分解,沉淀,化作了生活河床底部,粗糙而坚实的沙砾。
晚上,阿莱从深圳发来视频通话。背景是一个杂乱的工作室,他看起来黑了些,也瘦了些,但眼神亮得惊人。
“生哥!鲍工!想死你们了!”他咋咋呼呼地喊着,“哥们儿这边可算走上正轨了!接了几个大单,虽然累成狗,但真他娘的带劲!”
他兴奋地讲述着在南方打拼的艰辛与收获,抱怨着甲方的奇葩,炫耀着新招的助理小妹如何崇拜他。他的世界变得广阔而喧嚣,充满了蔺逐生和鲍决完全陌生的词汇和节奏。
“对了,”阿莱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我听说……那边,好像消停了?”他指的是之前的舆论风波。
“嗯。”蔺逐生应道。
“我就说嘛!邪不压正!”阿莱挥了挥拳头,随即又垮下脸,“就是……哥们儿这边太忙,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看你们。你们俩……好好的啊!”
挂了视频,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阿莱的声音和活力,像一阵短暂的热带风暴,刮过之後,留下更深的寂静。
他们三个人,仿佛航行在了不同的海域。阿莱在风浪中搏击,寻找着他的新大陆;而他们,还停留在这片经历过惊涛骇浪丶如今暂时平静,却暗流依旧的水域,守护着他们这艘伤痕累累丶却依旧没有沉没的旧船。
临睡前,蔺逐生坐在床上,翻看着一本旧画册。鲍决洗完澡出来,在他身边坐下。
“阿莱……看起来不错。”蔺逐生说。
“嗯。”鲍决擦着头发。
“你爸今天……好像没那麽生气了。”
鲍决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只是累了。”
蔺逐生合上画册,转过头看他:“那你呢?”
鲍决放下毛巾,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看着蔺逐生。他的眼神很静,像深秋的湖水。
“我也累。”他诚实地说,声音低沉,“但还能扛。”
他伸出手,关掉了台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隐约透入。
在绝对的黑暗里,感官变得敏锐。能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能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体温。
“蔺逐生。”鲍决在黑暗中开口。
“嗯?”
“《窗外》今天,访问量多少?”
蔺逐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两百零七。”他如实回答。
“嗯。”鲍决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手臂习惯性地揽过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後颈处,呼吸温热。“睡吧。”
沉沙之下,是新生的起点,还是更深的淤埋?无人知晓。
他们只是在这漫漫长夜里,依偎着,像两粒被命运冲刷到一起的沙子,在时代的河床上,沉默地,等待着下一次潮汐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