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人赶回院子时,阿简正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搬着板凳就要往门口走,一脚深一脚浅,像是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连同着到地表连水分都留不下的雨雾一起消失在天地间。
房门的门槛真是有些高,阿简盯着已经有些模糊的木门槛,才发觉自己已经数不清上面的裂痕有多少条了。
力气将要用尽时,她控制不住歪歪扭扭倒下,恰好被两双手搀住了手臂,两双手都很冷,她昏沉着,却觉得很温柔。
谢璇衣抓着阿简的大臂,对方的体温烫得他心惊胆战,哪怕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
阿简似乎已经断断续续发烧太久了,哪怕是请了大夫开了药,也并没有好转的症状。
他一面心乱如麻,一面指挥小姑娘们安置阿简。
他不能慌,他慌了,这些小孩只会更慌。
发热不断、咳嗽、甚至呼吸困难……
谢璇衣脑子里过着阿简全部病症,开始回忆系统里有的内服药。
他小时候也经常生病,不说久病成医,基础的判断正确率不会太低。像她这样的,有极大概率会是肺炎。
“系统,”他趁着支开其他人的功夫,连忙问系统,“我的积分还剩多少。”
“宿主:沈适忻;剩余积分:七点,评价:生活拮据。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赚取积分。”
听到积分尚有剩余,谢璇衣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帮我兑换一份消炎药吧,是五积分对吧?”
积分没了他还能再赚,起码先保住阿简的命。
谁知系统静默片刻,像是在清点什么。
半晌,谢璇衣听到温柔而无机的女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冷下来。
“宿主,为避免小世界异常,药品存放不得超过五件,您已存放数量到达上限,请及时使用或回收。”
他哪里有五件在外存放的药品!
“你能帮我提示一下在哪吗,”谢璇衣手心冒汗,一片粘腻,心口也滞涩着,“不可能啊,我怎么会在外放药品呢。”
且不说他积分所剩无几,就算有,按他的性格,也断无可能随手乱放。
“宿主南侧,距离十八尺。”
谢璇衣依着方向转过去。
面前是侍女们存放个人物品的小柜。
谢璇衣直勾勾盯着柜子,心里的恐慌就像洪水猛兽,他几乎难以招架。
“主子,”阿简在他背后唤他,声音很小,几乎都能被雨声盖住,“阿简有话想和您说。”
他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体刺了一下,一时间连身体都定在原地,不敢想,更不敢听。
他短暂的人生里,从未有过对死亡的成熟教育,甚至第一次遇到死亡,就是他自己。
“你会好起来的,别多想。”
像是在欺骗自己一般,谢璇衣低低念着,回过神摸了摸阿简灼热的双手。
那双手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像是从哪里续来几分气力,阿简慢慢直起身坐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咯吱作响,如同生锈的机器。
“主子,阿简都知道啦,”她笑了笑,眼睛亮得像星星,一行泪很慢地滚下来,“您很好,比我爹娘都好。您不打我,还教我很多东西,那些精致漂亮的小药丸瞧着像是无价之宝,您也舍得给我。”
她嘿嘿一笑,咳嗽时牵出一条细细的血丝,“但是阿简骗了您,阿简的命太不值钱啦,所以一颗都未曾服用,全都放在小柜里了。”
“虽然爹娘对我很不好,但我有点想他们了。”
“主子,您以前讲过的、汪洋那一边的小鸟儿的故事,阿简已经猜到结局了。阿简不想让您做那只染红玫瑰的小鸟儿。”
她断断续续,像是一口气要说完一辈子的话,声音却越来越小,谢璇衣几乎都要听不清。
窗外一声惊雷,雪白的闪电划亮了房内的陈设。
阿简的呼吸声夹杂着肺的杂音,越发急促,又在触及了什么节点时慢慢弱了下去。
她慢慢转过头,用难得烂漫的小女儿口吻,像是在和谢璇衣讨价还价。
“主子,阿简能叫您一声哥哥吗?”
“璇衣哥哥,明日阿简终于不用早期洒扫了,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长觉,睡到阿简滚进软绵绵的雪堆里。”
“如果哥哥哪日偶然想起我,就去挖一捧新雪吧。”
“那时候,阿简已经在泥土的水泽里了,哪里都能去,怎样都自由……”
雨还没停,却有什么已经逸散在雨里了。
北方冬季很少有雨,这一点谢璇衣早就知道,他曾经听下人说,雨多是好事,水汽充沛,便预示着瑞雪兆丰年,这一年会有很厚很厚的雪,来年会瞧见金黄金黄的庄稼田。
然而那个憧憬北国的、胆小又浪漫的姑娘,大概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