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第二天,祝氏夫妇听闻此事,兴冲冲就拉着两人赴约了,吃的还是那家颇负美誉的留春楼,他们来的早,对方还没来。
不过没等多久,人就来了。
施期明显用心收拾过一番,满头银发盘得端庄温婉,素黄长袍稍稍着离地,哪怕全身上下只有一根稍显老旧的木簪也难掩清冷气质,若忽略脸上的细纹,乍一看还像皎洁如月的二八少女。
祝识归尽管在之前已经见过她,却仍下意识敛住气息,他父母更别说,都惊呆了。
施期自若坐下,也不开口,就看看几人,露出点欣慰的笑。
祝尽意好歹从商多年,早混成了人精,看亲家笑了,立马松了口气,侃侃而谈起来,白照裳坐在两人中间,时不时笑挽着她的手臂,说些亲昵话。
对面俩小辈眼看插不进嘴,便和对方聊起天来。
很快,主要章程就定了下来。
“清清啊,我们先回去请算命先生找个好日子,你和昼昼先给皇上说说,日子定下了就让石廪和馀烬来接你们,施姐姐,你……”
“我就不去了,知道两个孩子过得开心就好。”施期接过话头,笑着抿了口茶,“老朽身子骨不好,在戚亟州等诸位来,江州……就免了吧。”
饭後,施期单独和裴初昼说了一会话。
“初昼,为师……我不会回亟州的,你要怨就怨吧,如果这真能让你好受一点。”
裴初昼不答,只是镇静地问:“您为何不回去?”
施期望了过来,那双平日略显冷漠的眼睛此刻竟隐含了一丝丝雀跃,“我为他报完仇,心口那股恶气终于输出来了,这麽多年过去,我筋疲力尽,一路走到宁阳,我已然耗空力气,现在不想走了,他还在这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陪他了。”
“他……是谁?”
“阿肆,他是……阿肆!”施期爽快地告诉他,“孙孙,你别生气,这是我最後一次这样喊你了,以後不会了,奶奶告诉你,他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为了他我什麽都可以做,可惜他是个小心眼,只装得下那点江山百姓,装不下这麽大个我。”
“你若想知道以前的事情,那就去找我哥哥施柳吧,若你能找到他的话。哦,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本名叫‘柒’,不是那个两笔就写完的‘七’,是这个。”她在空中认真写下这个字,“他离开了,我便改了名,我期待他有一天能回来。”
直到现在,甚至将来。
裴初昼已经知道她在说谁了,暗自心惊,他没有觉得他奶奶很可怜,好像突然间就明白了一句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施期唇边的弧度扩大了些许,“你得明白,每个人的一生的每个时段可能都会遇到一些人,陪着你走完一段路途,很少有人能陪你走到最後,我希望那个叫祝识归的孩子能成为你馀途的那个‘少数人’之一,我不希望你们跟我和他那般,太苦太难了。”她说着,又想起什麽,从怀中掏出个绣着花的锦袋。
“这是族长印章,你回去不用交代我的去处,就跟那几位长老说‘我去找他了’就好,他们都知道。”施期难得强硬一回,把袋子塞进他的手里。
“你们好好的,我走了,对外别说你认识我。”施期由衷感到轻松,一步步朝着远处走去,没入日光尽头。
裴初昼知道这是他们最後一次见面了,哭笑不出,像是大悲大喜之後空出的迷茫,呆呆地久久不动。忽然,他察觉一道视线看着自己,知道是谁,所以看过去的眼神是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温柔。
祝识归两手扒住墙沿,探出半只头来看他,还眨着杏眼,泪痣也跟着一晃一晃,全然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一举一动都在勾人而不自知。
他正欲擡脚走过去,那小狐狸脑袋一下就缩没了,裴初昼干脆大步迈向他,三两下就抓住那只狐狸。
“怎麽,躲着不想见我?”
祝狐狸朝他歪头,裴初昼被“暴击”了,手攥得更紧几分。
对视好一会,一切都在不言中。
忽然他说了句奇怪的话:“识归,我想和你成亲。”
祝识归往前走几步,落入他的怀抱:“嗯,我也想和你成亲。”
“我到时候要三书六聘,要让人人都羡慕不来,你是我的妻,我裴初昼跟你好一辈子。”他在他耳後这样说。
“好,我等着被你娶回去,你得来快点,不然我就跟别人好。”这一刻,祝识归终于默认了这个称呼女方的字,这不是臣服,不是妥协,而是两情相悦之後的心甘,是对对方深刻到骨子里的爱意。
裴初昼闷笑一声,懂了,道:“我才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安心在家等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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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传言中最能止小儿夜啼的故事,大概就是刑部地牢最深处关着一个最坏的凶兽,要是不听话,狱卒就会把它放出来吃掉你。
一个婴孩刚听完就不哭了,但还在抽噎着,看上去好不可怜,妇人又指了那个刑部门匾,才抱着安静的孩子离开。
施期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很快她就感到浑身一冷,已到了地牢深处,她知道自己的待遇能好点,因为祝识归那孩子悄悄打点过。
心意领了,但没必要。
她本以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待了好几天,直到……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听上去就是一副病入膏肓垂垂老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