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之内,时间如同被拉长的粘稠糖丝,缓慢而煎熬地流动。最后一炷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灰白的香灰不时断裂,昭示着考试终点的临近。
李瑾坐在号舍中,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握笔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面前的策论试卷上,字迹潦草,涂改之处甚多,与开考前的志得意满判若两人。
林弈考场前那场漂亮的反杀,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刘麻子被当场拖走时那凄惨的模样,如同噩梦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考试间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个小团体内部出了问题。
钱益和孙茂那两个蠢货,眼神躲闪,彼此间几乎不再交流,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一种让他极其不舒服的猜疑。他甚至听到有流言在极小的圈子里传播,说刘麻子为了减罪,已经开始胡乱攀咬……虽然他知道这很可能是林弈那穷小子故意散播的谣言,但那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以及可能被父亲责罚、甚至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的恐惧,如同无形的蛛网,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策论题目本就艰深,关乎边患大局,需要清晰的头脑和开阔的视野。可他此刻脑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是父亲阴沉的脸,一会儿是钱益、孙茂闪烁的眼神,一会儿又是林弈那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之前准备好的那些华丽辞藻和常规论调,在真正需要深刻见解的题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越想越急,越急越乱,笔下的文章也越词不达意,逻辑混乱。眼看沙漏中的沙子所剩无几,他的试卷上却还有大半空白,冷汗几乎浸透了内衫。
不!不能就这样失败!他是通判家的公子,是这次府试头名的有力竞争者,怎么能输给林弈那个寒门穷酸,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阴沟里翻船!
绝望和侥幸心理如同野草般疯长。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困兽般扫视四周,最终,落在了他左侧斜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号舍。那里坐着的是他事先打过招呼、家里与他父亲有生意往来的一名富家子弟。
那人的文章似乎写得颇为顺畅,已然在奋笔疾书最后的收尾部分。
一个极其危险而愚蠢的念头,如同毒蛇出洞,骤然占据了李瑾的心神——抄袭!趁监考官不注意,看一眼,哪怕只看几个关键论点也好!
他被内心的恐惧和对失败的无法接受冲昏了头脑,完全忽略了贡院森严的规矩和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假借活动僵硬的脖颈,微微侧身,目光飞快地、贪婪地投向邻座的试卷。
一次,两次……
他小心翼翼地捕捉着邻座卷面上的字句,试图将其融入自己那贫瘠的论述中。
然而,他并不知道,从他开始心神不宁、东张西望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落入了考场另一端,一位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的监考官眼中。这位监考官姓韩,素以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着称,最恨考场舞弊之行。李瑾先前试图构陷林弈的举动,虽未成功,但也让韩监考对他的品性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刻,见到李瑾那鬼鬼祟祟、频频侧目的样子,韩监考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没有立刻作,而是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着猎物自己将把柄送到刀下。
当李瑾第三次,也是最大胆的一次,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号舍,试图看清邻座最后一段的关键结语时——
“李瑾!”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断喝,猛然在寂静的考场中炸响!
韩监考身形如电,几步便跨到李瑾的号舍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大片阴影,将面无人色的李瑾完全笼罩。
“你鬼鬼祟祟,屡次窥视邻座试卷,意欲何为?!”韩监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清晰地传入了附近每一个学子的耳中。
嗡!
考场内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学子都停下了笔,惊愕地望了过来。
李瑾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试卷上,溅起几点墨污。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现自己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人赃并获,众目睽睽!
“不……不是……学生没有……”他徒劳地试图挣扎,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没有?”韩监考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李瑾那潦草混乱、与邻座某处论点惊人相似的试卷,“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
他不再废话,厉声喝道:“来人!将舞弊考生李瑾,拿下!试卷作废,逐出贡院!”
“是!”
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将瘫软如泥、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李瑾从号舍里拖了出来。他华美的锦袍被扯得凌乱不堪,玉冠歪斜,脸上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矜骄之气?
“大人饶命!学生知错了!家父……家父是李通判……”李瑾出杀猪般的哀嚎,试图搬出父亲。
“哼!科场之上,只论王法,不论家世!拖下去!”韩监考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冰冷决绝。
在无数道震惊、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李瑾如同一条死狗,被衙役毫不留情地拖离了考场,只留下他绝望的哭嚎声在贡院上空回荡,以及那张被墨迹污损、注定作废的试卷,无声地躺在号舍之中。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处心积虑想要构陷他人,最终却在自己制造的猜忌和压力下心神大乱,兵行险着,落得个身败名裂、前途尽毁的下场!
考场内,短暂的寂静后,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钱益、孙茂等人面色复杂,有后怕,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而张承等寒门学子,则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长长吐出,畅快无比!
林弈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静静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检查,搁笔。
阳光透过高窗,照在他沉静的侧脸上。
恶徒的反噬,来得如此迅猛而彻底。
而这考场内的风云变幻,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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