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泽也很平静,他面带微笑地摊开双手看着沈巍:“本王这条命,你想要很久了。”
“错。”沈巍摇了摇头:“若鹰王不率兵扰我西陵边境,不妄想侵占我西陵江山,沈巍可不惦记着要谁的命。”
“今日之危已解,若来日我们还在燕尾坡相见,还要争个你死我活吗?”封泽问。
沈巍一背手,表情坚定而冷静:“我倒是盼着,燕尾坡上再也见不到北疆任何人的身影。”
封泽笑而不答,话锋一转:“不论如何,今日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封泽当铭记恩德。”
“时候不早了,山上寒凉。阿泽,我已命人备好薄酒,邀请客人去我的别院小坐如何?”兰倚的身影来到二人面前。
“我觉得挺好。”赵云澜也恰是时候地走近沈巍,看着他露出笑意。
兰倚也擡头看着封泽:“母後已被送到别院休息了,她惦记你的安危,我们早些回去。”
沈巍和封泽都看得出自己的爱人是商量好了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俩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他们当然不能拒绝。
在倚微轩用过晚膳,也喝了些酒,封泽陪母亲聊了一会儿之後便要劝她去休息,却被赵云澜出声阻止了。
“鹰王若不介意,我想和西太後聊聊天。”
封泽看着赵云澜,眼神中有不少疑惑。再看向母亲时,却见她温婉地点了点头。随後西太後拍了拍儿子的手安抚道:“无妨,就让我和这孩子聊聊吧!”
入夜的後院静谧寒凉,封泽特意给母亲拿来了一件狼皮裘衣,却在几步之遥的立柱後突然停下了脚步。
“当年的事,我从未说与第三人听,却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是西太後叹息的声音。
赵云澜扶着西太後在木藤椅上坐下,还把事先准备好的暖炉递到了她手中:“上次您只说了您与妙善师太白烟的故事,如果云澜没有猜错的话,您从鹰域突然失踪,一定是发生了其他故事。”
西太後缓了缓後,轻声道:“是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是我一生的恶梦。午後,本宫就听到老鹰王身边的宫人传讯,说夜里鹰王要来我殿里,让早些准备着。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夜鹰王前来,竟是说服我,要我去谋害一个人。”
原来,当年的封漓在与沈进的对抗中履战履败,鬼迷了心窍的他听了巫相白罗的谗言後,竟然荒诞地决定让南王妃穆衾去迷惑沈进,企图以美色乱了沈进的心智,好让他也尝一尝战败的滋味。
当年的南王妃穆衾一直被誉为北疆鹰域最美的女人,在白罗的怂恿下,封漓也认为沈进一定有软肋,而穆衾的美色可能就是让沈进掉进深渊的最佳武器。
那个夜晚,穆衾哭干了眼泪也没能让封漓回心转意,他甚至还用白烟以及穆筝族族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穆衾不得不答应他如此无耻的要求。
最终,封漓命人将穆衾的身份僞装後,让暗鹰卫将她劫走,带离了鹰域。从那天起,除了鹰王封漓和他的暗鹰卫亲信金城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南王妃穆衾的下落。
离开鹰域之後,当时的暗鹰卫总管金城和几名手下悄悄把穆衾带到了燕州,而後找准时机,故意在沈进经过的路上欲加害穆衾,让她成功被沈进所救。
沈进救下了穆衾後,听她说了编造的身世,得知她是从北疆鹰域逃出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便暂时收留穆衾在侯府。从那以後,穆衾便在沈进府里当起了侍女,照顾着沈进的饮食起居。
过了半年馀,穆衾收到封漓送来的暗信,问她迷惑沈进之事可有进展,穆衾如实回报说沈进只拿她当丫头,没有其他心思,也从来没有碰过她。
如此美人在眼前,沈进居然能不为所动,这个答案让封漓觉得异常气愤,他不甘心自己的美人计失败,气极败坏之下竟下令要取了沈进性命。之後封漓派人给穆衾送了致命的毒药,命她五日内杀了沈进。
穆衾在侯府半年馀,沈进回来的次数虽少,但对待她与其他下人甚是关切,因为考虑她是北疆人吃不惯府中的饭菜,还特意让厨子学了几道北疆菜专门做给她吃。
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原本心灰意冷只想求死的穆衾也逐渐对沈进生出了爱慕之心,她曾试过向沈进表明心意,但却发现沈进对夫人一片衷情,他还深爱着自已的孩子,经常向穆衾提起他们,尤其沈进在接到家中书信的时候更是喜悦难掩,总是会高兴好几天。
看着对妻子一片深情的沈进,穆衾再想到封漓,自已曾待他一片痴心,却换来他的一番凉薄不堪的利用……
犹豫了几日,穆衾终是下不了手毒杀沈进,为了报复封漓,穆衾不但把毒药扔了,还悄悄换成了催情的迷药。
穆衾算好日子後找到机会把迷药放到沈进的酒中,当晚便与沈进圆了房。穆衾在那天半夜就离开了侯府,没有给沈进留下只字片语,也没有想过要让他知道这一切。
几日後,穆衾回到了鹰域,救下白烟之後,穆衾主动向封漓告罪,说自已投毒杀害沈进一事未能得逞,还被沈进发现并赶了出来,请求封漓赐她一死。
封漓虽气愤不甘,但念及与穆衾好歹夫妻一场,封漓也不舍得杀她,便废了穆衾的南王妃之位,将她禁足在冷宫永世不得外出。
穆衾不介意自己被贬冷宫,但她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沈进的孩子,她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她与沈进之间最後且唯一的一点联系了。
之後,聪明的穆衾故意借下人的嘴传出一些话来,让封漓知道自已爱上了沈进,所以当初并非没有机会对他下毒,只是自己不忍心也不愿意毒害他而已。
知道这件事後,封漓妒火冲天,喝了个大醉後便跑去冷宫,不顾穆衾的反抗强行与她同房,而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穆衾算计好了的,她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保全他与沈进的孩子。
而封漓,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幼子封泽,竟是穆衾与沈进的骨肉,不但对他宠爱有嘉,刻意培养,还因封泽的性格最像自已而把鹰王之位传给了他。
此时听到自己真正身世的封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生在冷宫长在冷宫,知道母亲不得宠,也知道自己独得了父亲的偏爱,却不知封漓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怪不得在封漓去世後,母亲多次劝阻自己不要攻打西陵,还在他正式登基成为新鹰王的当天逼自己发下毒誓,若有一天在战场上遇到了沈家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取他性命。
当年的封泽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是为什麽,时至今日才明白,原来他也是沈家人,他的父亲是沈进,沈巍……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封漓给夜儿赐名封泽,但是在我心里,他只有一个名字——沈夜。”西太後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夜’字是沈进送我的,他曾说过,我于他而言就像是夜空里一颗星,是美好的,也是遥远的。他不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北疆女人背叛自己的妻子,尽管……他明白我的心意。”
而这个‘夜’字还有另一层深意。因为穆衾当年给沈进下了迷药,才会和他拥有那一夜,正是因为那一夜,她才拥有了沈进的孩子。所以穆衾给儿子取名叫沈夜,用意是怀念沈进,也是怀念他们之间那唯一的一夜。
时隔多年,西太後穆衾再次把不能向人提及的秘密说了出来。她告诉赵云澜,自己没用,当年阻止不了封漓,今天也阻止不了封泽,但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让封泽和沈巍兄弟相残。
不远处的廊下,封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那件狼皮裘衣。而在另一个角落里,听到了这整个故事的人,还有兰倚。他担忧封泽,在他走後一会儿,便悄悄跟了过去。
“这件事,我瞒了封漓一辈子,原本也打算瞒夜儿一辈子的。孩子,你是如何发现的?”西太後问赵云澜。她并不知道封泽来过,还一不小心听完了整个故事。
赵云澜笑了笑:“当初听您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就猜测着,被您刻意隐瞒的‘失踪’一定是另有故事。之後我在您的宫里见过一副墨宝,写的是《锦瑟》一诗,您的字迹娟秀独特,我却从那上面看出了舅父沈进写字的笔锋,所以大胆猜测,您的字,是舅父教的。”
西太後恍然大悟地点头:“是啊,我们穆筝族是不教女孩读书写字的,而我自己却非常喜欢诗词笔墨。被送进鹰域之後还曾偷偷地学诗丶写字,可没人教我,写出来的字丑得不行。後来去了侯府,沈进偶然知道我喜欢写字,还独爱《锦瑟》一诗,便在得空时教我写字……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才是我这一生最有意义丶也最珍惜的日子。”
赵云澜:“您为何不告诉封泽他真正的身世?”
西太後眼神空洞,手里捏着佛珠轻缓地转着:“他的性子你多少也知道一些,这孩子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也要往牛角尖里钻了。再者,我先前顾忌着封漓,之後又顾忌着东宫,这鹰域里隔墙有耳,就是身边的侍女宫人都有可能是贺太後的耳目。若是让那个女人知道夜儿不是封漓的亲骨肉,我们母子只怕早就被凌迟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穆衾宁愿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也不能冒险把它说出来。如今得知贺太後已死,她又不在鹰域,儿子已经度过重重劫难重掌北疆天下,穆衾已经没有什麽好顾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