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过分的喧嚣和关注,像一张无形而绵密的网,将他层层包裹。他习惯了安静,习惯了独处,即便退休後接受了这些人的存在,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丶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
他微微蹙起了眉,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
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张起灵最先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他直起身,目光冷冷地扫过还在喋喋不休的黑瞎子和兴奋的黎簇。
黑瞎子接收到他冰冷的视线,撇了撇嘴,终于稍微收敛了些,但搭在椅背上的手臂却没挪开。
黎簇也被杨好轻轻拉了一下,示意他安静。
八音盒的曲子恰好也到了尾声,叮咚声渐歇。
庭院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只有风吹过银杏树梢,带走几片金黄叶片的沙沙声。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反而让苏栖迟觉得自在了些。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头往狐裘柔软的毛领里埋了埋,仿佛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衆人看着他这副拒绝交流的姿态,一时都有些无措。
黑瞎子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没趣。张起灵沉默地站在原地,像一尊守护神。解雨臣拈着念珠,若有所思。吴邪看着那碗没动过的燕窝,轻轻叹了口气。黎簇耷拉着脑袋,摆弄着手里不转了的破风车。杨好默默收拾着工具。苏万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埙上的孔洞。刘丧则移开了视线,望向远处灰蓝色的天空。
王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好像闯了祸,讪讪地抱起那已经不响的八音盒,准备溜走。
“……吵死了。”
极轻的三个字,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从狐裘毛领里闷闷地传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了寂静的湖面。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目光再次聚焦到躺椅上那团白色的身影。
苏栖迟却不再开口,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梦呓。
一阵秋风卷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从窗口吹入,轻轻落在苏栖迟的狐裘上,停留在他乌黑的发间。
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又睡着了。
阳光偏移,将他周身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晕里。
衆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张起灵率先动了。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拂去苏栖迟发间和狐裘上的落叶,动作小心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黑瞎子看着他的动作,嗤笑一声,却也难得地没有出声打扰。
吴邪默默地将那碗燕窝端走,准备去厨房温着。
解雨臣对衆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离开。
黎簇被杨好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苏万也抱着埙,悄无声息地退开。刘丧最後看了一眼那安静的躺椅,转身消失在银杏树後。
王胖子抱着他的八音盒,溜得最快。
不一会儿,庭院里便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叶落的声音,和阳光移动时细微的光影变化。
苏栖迟在彻底的寂静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窗外那棵巨大的丶不断洒落着金色叶片的银杏树,眼神空茫。
【宿主,】系统666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人性化的担忧,【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值刚才达到了一个小峰值。是感到不适了吗?需要我啓动屏蔽程序吗?】
苏栖迟沉默地看着那片金黄,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窗口飘落的丶脉络清晰的银杏叶。
叶子在他微凉的掌心停留了片刻,又被一阵风带走。
他重新闭上眼,将半张脸埋进狐裘温暖柔软的皮毛里,嗅着那上面属于张起灵的丶清冽干净的气息,也混杂着一丝黑瞎子留下的丶讨厌又熟悉的烟草味。
“……还好。”他极轻地呢喃了一句,像是在回答系统,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秋阳正好,岁月看似悠长。
而那被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的丶纷繁喧嚣的爱意,究竟是温暖的巢xue,还是无形的牢笼?
或许,连他自己也尚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