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生依然坐在原位,闻言眼皮都没擡起。
这里的“首领”离开,江昭生随意问了几个白袍下属,发现他们竟然真把自己当信任领导,下令关了对江晚他们的监视,他回到了那间属于边泊的卧室。
谁能想到这个庞大丶有条不紊运行的地下“帝国”,如今暂时成了他的。
午後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顽强地在地毯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无声飞舞。
江昭生仰面躺在宽大的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任由时间从正午滑向黄昏,再坠入夜色将至前的蓝调时刻。
就在这片寂静与放空中,一些被遗忘许久的丶模糊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涌丶拼接,最终汇成一股温暖而汹涌的潮水。
他好像逐渐想起来了。
而且他确信,不是边泊刻意引导或僞造的“兄弟情深”的虚假记忆,而是更早丶更遥远丶属于他真正童年的一片净土。
那是在他被接回江家之前,在外公外婆身边度过的一段时光。
记忆里,他们似乎是为了躲避大城市和人群的熙熙攘攘,或者只是为了静养,带着他住在某个边陲,一个广阔的农场里。
两位老人似乎雇佣了别人打理,农场是现代化的,大片大片的草场依靠电脑操纵的系统灌溉,青翠欲滴。
首先想起的,是记忆中最鲜明的丶那些农场的动物。
江昭生记得小时候喝的牛奶,源自几头温顺的丶花斑点的奶牛,还有几片雪白的绵羊。。。。。。像滚动的云朵;有很多很多田园品种的猫咪,花色各异,它们优雅独立,或在谷仓顶晒太阳,或悄无声息地穿过草丛;还有一条极其聪明的边境牧羊犬,名叫凯尔,它有黑白分明的毛发和黑曜石般的眼睛。
那时的自己就像一头被放归自然的小兽,无拘无束。
他会光着脚丫。。。。。。在清晨还带着露水的草地上疯跑,追着蝴蝶,惊起蚂蚱;他会偷偷去摸奶牛湿润的鼻头,被它们喷出的热气吓得咯咯笑;他会躺在草垛上,看天空流云变幻,听风穿过白杨树叶的沙沙声;他会试图模仿凯尔,跟在羊群後面跑来跑去,结果往往是羊群没被赶拢,他自己先累得瘫倒在草地上,被卡尔舔舐着手臂,哈哈大笑。
玩累了,困意袭来时,他甚至都不用回到屋里。
外婆铺在树下阴凉处的丶干净的格子午餐毯,就是白日里最舒适的床铺。蜷缩在上面,可以嗅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沉沉睡去。直到黄昏降临,凯尔会领着一个高大的老人过来,用湿润温暖的舌头轻轻舔舐脸颊和手心,用粗糙舌苔将他唤醒。
睁开眼,就能看到牧羊犬忠诚的眼睛,和天边绚烂的晚霞。
记忆里的外公身材很高大,即使年纪大了,脊背也挺得笔直,有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茍的银发,总是穿着熨帖的衬衫和马甲,神情严肃,但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很温和。
江昭生怀疑他年轻时很受欢迎,因为外公总是很优雅丶平静,外公会在晚上抱着他,指着天告诉他星星的名字。
而外婆。。。。。。外婆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她总是穿着素雅的长裙,身姿挺拔,气质清冷而知性。
外婆有着一双和江挽澜极为相似的丶翡翠般的绿眸,只是那里面似乎总是凝结着一层淡淡的丶化不开的冰雾,疏离,甚至有些冷漠。她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看书,或者打理她的玫瑰花圃。
比起总是带他去集市的外公,外婆跟他独处的时间有些少,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距离,好像还是短时间地拉着手。
和动物玩耍固然有趣,不过江昭生最牵挂的。。。。。。还是农场的这两位老人。
他甚至想起了更多琐事,让人尴尬的——
年幼的他,内心深处无比渴望外婆能像电视里或者动画片那样,慈爱地把他搂在怀里,亲昵地摸他的头,用温柔的声音叫他“宝贝”。
但外婆从来没有。。。。。。她对他的关心是妥帖的,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种“冷淡”,让敏感的孩子感到失落不解。
幼年时期的江昭生甚至开始暗暗嫉妒起那些能轻易获得外婆关注的猫咪。
他常常看到,外婆坐在花园的藤椅上看书时,会有猫咪轻盈地跳上她的膝盖,蜷缩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而外婆那双清冷的绿眸,会微微柔和下来,细长的手指,会一下一下,轻柔地抚过猫咪柔软的背毛。
那一刻,外婆的神情是温柔似水的。
江昭生看在眼里,一种幼稚的攀比心和渴望在心中滋生——为什麽猫可以,他不可以?
于是,在一个同样被金色夕阳笼罩的黄昏,他下定决心,要模仿那些猫咪。
他看到外婆正坐在惯常的位置上,膝上卧着一只慵懒的三花猫。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猫咪走路的样子,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後,在外婆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他像只寻求关注的小猫,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柔软的脸颊,贴上了外婆放在扶手的手臂,轻轻蹭了蹭。
甚至尝试着,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丶带着试探和羞赧的:
“。。。。。。喵喵。”
声音出口的瞬间,小江昭生自己先红了脸,耳根发烫。这太幼稚,太丢人了。。。。。。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擡起那双湿漉漉的丶和外婆如出一辙的绿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她,无声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