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故意将“高明”二字咬得极重,披上了外衣就要往外跑。
纪岚予心里一阵绞痛,还是用力扯住了他的胳膊,拦住了他。
萧齐甩了一下,没能甩开,只好嗤道:“侯爷这是做什麽?倘若一夜不够,侯爷日後还有千千万万夜,左右本王已经嫁进侯府,还不是任凭侯爷处置?”
纪岚予闭上眼睛,轻轻松开了手。
“前些日子因皇後娘娘崩逝,本王知道侯爷心里悲恸,便是有千万种难受与惊疑也自己熬过来了,”萧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侯爷痛失至亲伊始,整整三日都水米不进。那侯爷可曾想过,本王也是这般熬过挚爱辞世後的这二百多日夜?本王自觉对侯爷仁至义尽,可侯爷又是如何待本王的心上人?又能否拍着胸脯说一句,您真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纪岚予只觉心头最柔软的血肉被一把利刃生生挑开,又被撒进了一把盐粒。
剧痛之下,他僵在了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
玉壶已经开始把萧齐的东西从房里往外搬了,冰心想拦一拦她,玉壶却哂道:“你要还当自己是王爷的大丫头,就听他的话,把他的东西都搬出去。王爷说了,要挪到庄公子以前的屋子里去住。你要麽和我一起干,要麽就别拦着我。”
冰心无奈,只得站在一旁干叹气。王环王佩有心阻拦,但是又不敢不听萧齐的话,玉壶收拾出来的东西,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擡到那间小屋子去。
庄如是的屋子在阴面,又因为闲置了大半年,里面又霉又湿,阴冷异常。小小的一间屋子里,挂满了蜘蛛网。
梅香菊韵与扶兰拾竹都站在房门外看着,一个比一个急,都不知道这大清早的是发生了什麽事。
过了好久,纪岚予才出来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这几个都是跟了他好些年月的老人,哪里肯放心走开,都静静地站着不肯挪地方。
纪岚予无奈,只得由她们去。
他回到房间里,一眼看见萧齐昨晚脱下的那几件衣服里,有一块儿玉佩。
他苦笑着把它捡起来,捧在手心看了半天。
他此生都不愿想起的陈年旧疴还是被残忍地撕扯开裂,皮翻肉卷的旧伤口就这样无情地被剥开,暴露在那人方才留给他的冰冷眼神中。
萧齐十六岁那年被封为襄亲王,这白蟒玉佩原是他为了给萧齐贺生辰,亲自去找能工巧匠学了雕琢技法,熬了七个日夜,弄得一手伤痕,亲手雕出来的。後来,他又给自己刻了一块。
萧齐的那块儿是白蟒盘绕成的“齐”,他自己的那块是青山堆砌出的“岚”。
青山环抱白蟒在怀,白蟒隐于青山之间。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彼此那点儿花前月下的小心思皆不好意思表露,这麽一个刻进了一片玲珑心思的物件做好後,他却不敢亲自去送到他手上了。
萧齐自小便极不愿欠人情,他怕萧齐当时见到他手上的伤不肯收下,只得委托当时他的伴读庄如是。
庄如是比他们大两岁,那个年纪的孩子,一岁都是一个模样,他只觉庄如是其大方沉稳,聪敏和善,又能言善道,就连巧舌如簧的萧齐也时常被他说服。他彼时觉得庄如是于他而言亦兄亦友,并不只将他当普通奴仆小厮看待,少年初觉情动的那点儿心思,他也尽数告知庄如是。
然而过了很久,他才发现,原来庄如是亦心属萧齐。
那日,庄如是为他挡下一刀,倒在他怀里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庄如是一手捂着血淋淋的伤口,一手死死抓着他,一边疼得倒抽凉气,一边对他说:“我……我这辈子……唯有一件事对不起少爷……如今……只当是以此贱命来赎罪了……”
“当年的那块儿白蟒玉佩,少爷要我去送给小王爷,我就去了。可是我还未开口,他就问是不是我给他准备的生辰礼。”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当时……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他实情……”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时候喜欢上他的,但在那时,我亦能看出他心里是有我的。”
“少爷,您收留我这麽多年,我不但没有报恩……还……今日有幸替少爷扛下一刀,就当是我报纪家收留之恩,以及和齐儿的事……欠少爷的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