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让我看见你笑,今晚就滚到书房里去睡。”她咬牙低声说了一句,重重在茶案对面坐下。
江离十分听话,敛了笑,温文尔雅地给她斟了一杯茶:“宿醉伤身,喝点茶解解酒。”
姜鹤羽接过茶盏,狐疑看他一眼。
虽觉得他意有所指,指不定心里还在偷笑。但她委实不愿再回忆那荒唐画面,也不好再多说什麽。
她闭了闭眼,强行从脑中扯出件正经事来:
“你将他们四人分开了?”
昨日她下值回府时,恰逢张夫人带着那小郎君出来透气,便寒暄了几句。等他二人回房,她才意识到,西院客房除了她二人,已然没有其他人了。
想来赵恒夫妻俩已经被江离安排去了别处。
“是。”江离也正色起来,揉了揉眉心,“他们四人在一处,目标太明显。
“我带赵恒去安康巷子赁了个小宅子。他与方夫人并未有子嗣,扮作新婚夫妻合情合理。
“至于张夫人和那小郎君,目前的打算是让他们先在西院客房住上半个月,之後再以将士遗孀的名义,将她二人安顿到丰隆巷子去。”
“阿羽,你意下如何?”
“我没什麽意见。”又没同住一个院子,况且她每日早出晚归,一天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没什麽不可的,只是,“安康巷子和丰隆巷子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相隔甚远,张夫人能愿意吗?”
“太……赵恒本就与她没什麽感情,当时是硬塞给他的。”江离指了指上边,“这麽多年过去,张夫人也看明白了,如今只想好好养大自己的孩子。”
这事姜鹤羽隐约有些印象。
她曾在某本杂记上看到过,太子妃入东宫多年,一直未能孕育子嗣,帝後生出不满,便赐了一个良娣给太子开枝散叶。
当然,至于那书中如何揣测太子妃与良娣争风吃醋丶相互倾轧,便略过不提。至少在她目前看来,她们二人间相处得还算融洽。倒是太子本人,似是有诸多怨念。
“但愿这次,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姜鹤羽心下感慨。
书上毫无温度的文字,与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终究还是不一样。
江离斟酌开口:“他们……都死了?”
姜鹤羽颔首:“赵恒被酷吏囚禁後被迫自缢,两位夫人和小郎君都被押去东都洛阳幽禁。那小郎君成年後,依旧没逃过被逼自裁的命运,两位夫人後来也郁郁而终。”
即使理智告诉江离,他们不可能被轻易放过。但当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不免物伤其类。
以赵恒那样的性子,当真会心甘情愿自缢吗?
江离轻轻摇晃杯中的茶水,半晌难言。
只怕,他不想体面,也有的是人帮他体面罢。
风扬起车帘一角,长街之上,百姓奔波忙碌。
江离像是叹了一声,缓缓道:
“他是位贤主。”
姜鹤羽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他如今活得好好的,不必过于忧心。”
“阿羽言之有理。”
她有心缓和气氛,挑眉转移话题,“怎麽尽问旁人,不好奇你自己的事?”
江离眉间舒展开来,也多了些玩笑的语气:“我一个被水淹死的芝麻小官,还有史官愿意浪费笔墨?”
他很清楚地知道,若是没有遇到她,他不可能活下来。
这话题本是姜鹤羽挑起的,但听他没心没肺的自嘲,想象他就那样孤零零地死在南安县的海滩上,又有些难受。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口中却依旧调侃道:“江大人在後世可是大名人。哪个学子在背您的西阁序时,没抱怨过你为何要写这麽长的文章。”
这确是江离不曾料到的。
他突然福至心灵,想起那次在甲板上的对话:“阿羽,你也会背?”
“上过学的都会,我又不是文盲。”姜鹤羽不想给他机会找茬,立刻倒打一耙,“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难怪你愿意进戎州军做事,我还真当是为了我,原是自作多情了。”
“的确是因你之故。”
江离好脾气地求饶,将她搂进怀里,“那时我早已被磨平了心志,哪还有什麽报国立功的志向。全靠阿羽,不仅救了我,还让我有机会再为江山社稷贡献些绵薄之力。”
姜鹤羽斥他:“油嘴滑舌。”
“是肺腑之言。”
他将下颌贴在她温软的脸上,一时竟不知如何形容当下的感受。
一个来自两千多年後,上学时还念过他文章的姑娘,竟阴差阳错,成了他誓要相伴一生的妻子。
当真是奇遇。
上天待他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