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望着某一个人的方向。
班师回朝,江淮舟和沈斐之在中京停留的短短半月,恰逢满城柳絮纷飞。
在这期间,江淮舟和沈斐之亲眼见证了北阙如流星般耀眼的晋升——从三品带刀侍卫到一品龙骧将军,陆长陵几乎将半壁兵权都交到了这个曾经的剑侍手中。
每回早朝,北阙身着绛紫官服,而摄政王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掠过殿前,在看见那道挺拔身影时,冷峻的眉目便会柔和三分。
最耐人寻味的是某次宫宴,北阙作为新晋武将本该位列右席,真的入座了,却端坐在摄政王左下首。
陆长陵亲自执壶为北阙斟酒,惊得满朝文武险些打翻手中杯盏。
确实是耐人寻味。
不过这些都和江淮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他们终于要回江南了。
离京那日,
春雨淅沥。
沈斐之倚在画舫窗边,忽然轻笑:
“这中京的风月,倒比江南少几分意思。”
江淮舟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轻笑:
“中京就是不见血的腥风血雨,哪里比得上江南舒服,不过,只要在你身边,哪里都是可以的。”
两人相视一笑,任由春风将画舫推往烟雨迷蒙的江南。
画舫随着江水轻轻摇曳,从日到夜,舷窗外月色如纱,在舱内洒下粼粼波光。
江淮舟将沈斐之整个圈在怀中,下颌抵着他柔软的发顶。
沈斐之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江南水汽,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连指尖都泛着慵懒的暖意。
恍惚间,
江淮舟跌入一场旧梦。
睁眼时,满室都是梧桐树影摇碎的阳光。
十五岁的沈斐之正临窗而坐,素白学袍被春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淡青色的衬里。
他执笔的姿势极好看,修长的手指映着宣纸,像玉雕的兰草。
夫子讲解《诗经》的声音忽远忽近,而少年沈斐之耳尖微动,忽然偏头朝这边看了一眼——那眼尾泪痣在阳光下像颗将坠未坠的露珠。
一如曾经。
是个梦?
是梦吗?
为什么梦这么真实?
在这浮生若梦里,沈斐之仍是那个清冷如霜的少年,束发的玉冠映着晨光,执笔时袖口会露出半截雪白的中衣。
他们同往常般在书院习字论经,只是每当沈斐之俯身指点他临帖时,发梢掠过的淡淡墨香,总让江淮舟恍惚失神。
香。
幽香。
美人自带幽香,扰得江淮舟心神不宁。
腊月初八那日,中京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江淮舟看见十五岁的沈斐之在廊下微微发抖,玉雕般的指节冻得泛红,却仍固执地捧着《楚辞》细读。
他心头忽地一热,拽起沈斐之的衣袖,
“沈兄,我在城郊有处温泉庄子,这天气如此寒冷,不如去泡泡泉水,也算是舒爽。”
马车穿过风雪时,沈斐之裹着狐裘缩在角落。
江淮舟故意趁着车轮碾过碎石,趁着颠簸将人搂进怀里。
怀中的少年浑身僵硬,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像极了江淮舟前两天在书院给沈斐之摘的那株垂枝梅,红彤彤的。
待下了水,
氤氲温泉漫过胸口时,沈斐之终于卸下所有防备。
蒸腾的热气里,他散开的青丝如泼墨般浮在水面,眼尾那颗泪痣被热气熏得艳若朱砂。
江淮舟隔着水雾看他,忽然想起《山鬼》里那句“既含睇兮又宜笑”。
水雾氤氲间,沈斐之回眸望来,湿漉漉的睫毛下,那双惯常含情的狐狸眼此刻清澈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