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以前,他必须得先稳住自己如今很难保持平衡的身体,而後再适应并不灵便的左手。
接受自己已是残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于长在山间丶厮杀中成人的怒清而言,这个过程更加艰难,他很清楚,自己将不能再拉弓搭箭,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策马疆场,也或许……不能再回到自己梦中的故土。
有雪花落在脸上,怒清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融化的雪而变得冰凉僵硬了起来。
“林云峡……”他轻声念道。
远在北都的林慎仿佛听到了这一声呼唤,簪在发间的绿松石随之“叮当”一响,让昏沉中的人擡起了头。
昨夜“阿奇”没猜错,这日果真又是一场“苦战”,福善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林慎的祖籍,因此第二日一早,特地把人拖出王府,“请”到黑水牢中观审。
“据说两汉总兵王允先是林部堂的师兄?”福善一边翻看刚呈上的口供,一边凉凉地问道。
林慎被人押着跪在地上,他看了一眼吊在水牢中,已奄奄一息的“犯人”,心往下沉:“王允先确实是我师兄。”
“啪”的一声,福善合上了口供,他斜着眼睛打量起了林慎,他冷笑道:“如此说来,林部堂与王总兵也算关系不菲。”
“确实关系不菲,”林慎坦然承认道,“当初我随永昌皇帝南下,王总兵曾给我写信,令我带着陛下往汉南一带去,但因途中战乱,此事搁置。”
“哦?”福善俯下身,注视着林慎,“那你跟着我十八哥回京後,收到过王允先的来信吗?”
“没有。”林慎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没有。
福善并不信:“林部堂,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现在外面想要你命的人不少,你……”
“十九王,您如今已明白摄政王到底是被谁所害,为何还要在此折磨我?”林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福善的话。
福善轻咬牙关,没有回答。
林慎眼微眯,直言质问道:“十九王,你是受了什麽人的好处吗?”
“住嘴!”福善大怒,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了林慎的脸上。
林慎半晌没能爬起身。
他看得出,自从前一日自己当衆点破那位李翁主後,福善便始终处在摇摆不定之中。
他自小身为质子,被人丢在山野里长大,除了身强力壮之外,没有丝毫的谋略与才智,在过去,福善对怒清言听计从,而现在,没了怒清,他便成了人人都能教唆哄骗的靶子。
如果林慎没有猜错,眼下太後恐怕正在拿生死未卜的摄政王作为筹码,逼迫福善伏小做低。
惹恼他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但林慎很清楚,只有惹恼福善,才能激得此人抗旨不尊,带兵出征,去关外寻找怒清的踪迹。
林慎没有听从“阿奇”要自己明哲保身好等待营救的建议,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明哲保身了,怒清大概就要永远地留在关外了。
“起来!”福善正在气头上,他一脚踹在了林慎的腰腹间,“本王何时允许你躺下了?”
林慎的身子抖了抖,随後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去把那几个自称王允先亲兵和家属的俘虏带上来!”福善命令道。
很快,几个狱卒领着三位脚上戴着镣铐的男女走进了行刑室,其中有一位失去了自己左腿的男子只能被人拖着来到福善面前。
“你认得他吗?”十九王拎着林慎的後脖颈,把人按在了他的身前。
林慎呛出一口血,摇了摇头。
“他呢?”十九王又问。
林慎还是摇头:“我不认识。”
“不认识?”福善擡手一勾,令亲卫把这三人中唯一的一位女子带到了近前,“那这位呢?”
前些日子,林慎的左眼本恢复了一些光感,但近两天的严刑拷打又令他重新失明,如今仅剩一只右眼,能勉强看清一些近物。
但那女子离他实在有些远,因此林慎仍旧摇头:“我不认识。”
“是吗?”福善轻哼一声,言语中带上了几分讥弄,他笑着说,“可那女子自称姓林,学名林愔,林部堂难道不认识吗?”
林慎一滞,擡起了自己那双并不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