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得不错,可眼下到底有没有这麽一个幼童都还存疑,王爷不如不要再虚空索敌,请军医回来,好好包扎伤口吧。”林慎说道。
怒清听完这话,又打量了他许久,最後背过身,说道:“药在桌上,你来为本王裹伤。”
林慎一愣,擡起头,望向了怒清的後背。
这道因他而落下的伤从右肩一直延伸至左侧腰际,伤口深处皮开肉绽,浅处也是一道重重的血痕。
而除此之外,林慎还看到,这位十八王的背上竟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数道又窄又长的伤疤,像是痊愈了的刀伤,但更像是因鞭刑留下的痕迹。
什麽人会鞭笞堂堂跖部亲王呢?林慎忍不住想道。
怒清半晌没等来上药的人,他回过头,见林慎还跪在地上,以为是他没有自己的吩咐不敢妄动,于是说道:“起来吧。”
林慎慌忙扶着腿,来到了怒清身後。
随着天色暗下,帐中光线也逐渐弱去。烛火忽明忽暗,灯影一时昏黄。
林慎自小读书,本就视力不佳,如今又瞎了一只眼,为了不上错药,他只能俯下身,贴到近前,细细去看。
这一贴不要紧,那清浅的鼻息立刻随之悉数呼在了怒清的颈边,让他浑身上下就是一麻。
“你……”怒清不禁侧过脸,回头去看。
都说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从前怒清不懂,只当是中原读书人讲些穷酸话附庸风雅,但现下,他忽然福至心灵,就这麽懂了。
只因当他偏过头时,林慎正蹙着一双眉,垂着一双眼,眼中还含着抹淡淡的忧愁。
他说:“王爷,您这伤得用针线缝合才行。”
怒清完全没听清话里到底说了什麽,这位十八王先是看林慎的模样儿看得一阵怔神,後又被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木香气扑了鼻,脑中竟混沌起来,此时只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得用针线缝合……”
林慎自然不知怒清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说道:“右肩的伤太深,都快能看见骨头了,怎能只上上药?若是再化脓发炎,怕是会影响整个右臂。”
“是吗?”怒清轻声问道。
林慎放下了药膏,直起身:“王爷,若您信得过奴才,奴才自己就可以给您缝合,之前在明州守城时,城内郎中忙不过手,都是奴才给伤兵包扎的。”
缝合得用针,针头尖锐,若是那玩意儿落入林慎手中,保不齐会出什麽危险。
但现在的怒清却一点头,当即就应了,他说:“无妨,你来吧。”
于是,十八王便看到了在灯下穿针引线的林慎。
读书人的手没怎麽握过刀枪,只有虎口和指腹留有一点细细的茧子,他手掌瘦薄,指尖莹白,骨节修长,若是写字时染上了墨……
怒清没有接着往下想,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神思已不自觉地跑了偏。
“王爷,”林慎轻声叫道,“针尖儿和线得用白酒浸一浸,您若是觉得疼,奴才就找人去城里的药铺讨点阿芙萝,喝了阿芙萝煮出的药汤,就觉不出疼了。”
“不必。”怒清本就不是怕痛的人,他直了直身,说道,“你来吧。”
林慎端起烛台和酒碗,走到了怒清身後,他洗净手,又用白酒泡了泡手掌,这才拿起穿好的针线,轻轻刺进了怒清右肩的皮肉中。
怒清一抖,旋即绷紧了上身。
林慎的手很麻利,围城月馀中,他已缝合过不知多少伤兵的骨肉,早已从最开始时见了血要发抖的模样练就了如今十拿九稳的水平。但没有阿芙萝,多稳的手也会让人痛不欲生,怒清再能忍,片刻之後,也疼出了一背的汗。
林慎忍不住问道:“王爷,您……今日为何要救我?”
怒清眼光一动,偏过了头。
林慎继续道:“奴才过去虽是祝升的兵部侍郎,但在朝中无根无基,手上没有半点兵权,也并非出身世家大族,王爷留着我,也只能安一时的人心,安不了一世的太平。”
怒清没说话。
林慎又道:“王爷为了我,落了一身伤,着实不值。”
话说完,收了针,怒清忽地站起了身。
林慎赶紧後退一步,低下头道:“奴才只是刚刚缝完,还没上药,王爷稍安勿躁。”
怒清却没重新坐下,他看着林慎,皱起了眉:“你到底有多想死?”
这话令林慎先是一颤,而後沉默了。
他到底有多想死?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