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清本想说你左眼有伤,千万别把两只眼睛都熬坏了,可话到嘴边,十八王却怎麽都说不出口,他默默坐下,向林慎伸出了手。
马背上长大的跖部男人多半虎背熊腰,骨骼粗大,但怒清不一样,他生得颀长,却不是五大三粗的模样。在林慎眼中,这位异族王身量如松,双肩宽展魁梧但不蛮横,两条长臂肌肉虬扎,一双手骨节分明,不需细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
若非祝升与跖部的不世之仇,或许……
林慎呼吸一紧,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慑得浑身轻轻一抖,随即落纫的方向便是一偏,挂着细线的缝衣针“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爷……”
怒清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久握弓刀的掌心布满了陈年老茧,当这些茧子刮过皮肤,林慎觉得自己仿佛被干糙的砂纸碾过一般,他挣脱不开,只能任由那粗粝又宽厚的虎口裹着自己有些发凉的手指。
林慎叫道:“王爷……”
怒清倏地松开了手。
“王爷。”林慎也舒了口气,他看着怒清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缝衣针,然後拿过已经快要收线的袖口仔细看了半晌。
“可以了,一点也不小。”怒清说道。
林慎忍不住蜷起五指,然後迅速把这只方才被怒清握过的手藏进了毛毯下,他笑了一下,答:“那奴才就收线了。”
“以後你在本王面前不必称奴才。”怒清忽然望向了他。
不必称奴才?为什麽?
林慎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似乎并不是随便一提,而是已思索了许久该如何开口,并最终决定在某个不起眼的瞬间说出来。
怒清很郑重,他说他不要林慎在自己面前称“奴才”。
林慎不知这算不算一个好的开端,也不知这位十八王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叫自己下跪,但怒清真的如他所愿,开始给予了一些微小的信任,这信任来之不易,林慎一点也不敢随意挥霍。
他还是答道:“奴才不敢。”
怒清无声地叹了口气。
“信已送到了北俞卫所。”良久後,受了挫的十八王重新开口道,“我收到了十九的回信,他自称已准备连夜回京。再等三丶五日,钦差信使兴许就会抵达两江大营,到时候……”
林慎看向了怒清。
怒清继续说:“到时候,我恐怕得把大营交到哈喇尔泰手中,轻装简行,回一趟北都。”
果真,林慎心中暗道,怒清果真会秘密回京。
“可倘若我离开的消息传出大营,祝升的军队定会借机反扑,但如果十九事成……”
“如果十九部主事成,那王爷就必须得回京,您只有回了京,才能把摄政之权牢牢地抓在手里。”林慎接道。
怒清大概仍在犹豫,他一面放心不下两江大营的军务,一面又不愿北都大权旁落。
眼下,没有两全其美之法,要麽短暂离营,赌一把祝升军队的反应速度,要麽留在此处,由福善替自己在太宁城中周旋摄政之权。
两权相害取其轻,两权相利取其重,可如今这不轻不重……
“王爷得回去。”林慎看出了怒清的心思,他循循善诱道,“王爷若是不回,保不齐摄政之权会落到谁的手里,恕奴才直言,十九部主虽是王爷的亲弟弟,但人在权力面前,谁都不敢保证不会利欲熏心。万一京城有变,那两江大营就是海中孤舟,不论发生了什麽,王爷都鞭长莫及。”
怒清沉默地听着。
林慎接着说道:“其实,奴才认为王爷不必忧心江南军务,勃极烈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清楚该如何封锁消息,只要军心不乱,一切就都还有回环的馀地。况且,王爷麾下的兵都是王爷一手带出来的,除了王爷,还有谁能调遣得了他们呢?”
这话说得怒清一阵躁动,他被林慎的话和即将到手的权力遮蔽住了耳目,以至于有些看不清到底该如何抉择了。
林慎面上仍不动声色,他说:“王爷放心,两江大营密不透风,奴才定会替王爷守好明州的。”
“你跟我一起走。”没等林慎说完,怒清便毫不犹豫道。
林慎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