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十多年前,摄政王殿下呱呱落地时,东金山下的情景。
站在高高山岗上的林慎看到那文禄走出营帐,笑着将怀中的男孩交给了等候佳音的属下们。
“他将是我跖部的战神,将引领着我跖部找到世间最丰茂的土地。”那文禄高声说道。
东金山间回荡着跖部子弟的欢呼,他们围在营盘前的篝火旁拨奏起了口弦“莫库尼”,以祈福大汗的十八王子将福寿绵长。
“王爷……”林慎失神地叫道。
怒清揽过他的肩膀,把人带离了这片古老的土地:“走吧,天要亮了,我们去看日出。”
风雪果真渐渐减弱,当两人翻山越岭,一路来到最高岗时,有一轮淡金色的日晕从雪线後刺出,铁灰色的天空上,长云如絮,风过无痕,让那轮日晕瞬间跃过山脊,喷薄出了一片玫瑰色的磷火。
一望无垠的白桦林间,亿万根冰晶闪烁出了刺目的金芒,光线泼洒入山野,将连绵起伏的长岭送进了明亮又冰冷的日光之中。
林慎恍惚,他一时觉得,梦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是不受一切现实与道德约束的自己,他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无忧无虑,可以将成为翺翔天地的鹰丶驰骋原野的狼。
“要骑马吗?”怒清问道。
林慎转过身,看到了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立在山岗上。
很快,两人飞驰了起来,骏马带着他们穿过层层林木,越过道道山川,一路往北,跨过了遥远的黑水河,仿佛要奔向这片大陆的尽头。
林慎在风中转身,看到了一抹年轻的影子,那好似是十七岁的怒清,在策马扬鞭,追逐东金山的麋鹿与野狼。
这少年高踞马背上,张开了双臂,迎着风大笑了起来。
“王子,王子!”身後的侍从惊叫道。
怒清一把抽出肩上挂着的长弓,搭箭就射,“啪”的一声,一头麋鹿倒地,又是“啪”的一声,俯冲而下的鹰坠落在了林间。
“王子——”侍从大喊,“你跑太远,天黑之前是回不了大营的!”
怒清充耳不闻。
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眼中装着世间万物,不像现在的摄政王,哪怕是纵马飞驰,也只能看见紧随在他身後的唯一一人。
“王爷!”林慎忽地勒了马,他抹了一把眼睫和眉毛上凝结的寒霜,讷讷说道,“真冷啊……”
“这是梦,怎麽会冷呢?”怒清淡淡地笑着。
林慎眨掉了眼睛上的冰晶,也露出了笑容。
“这真的是梦吗?”他问道。
怒清闭了闭双眼,没有回答,他跳下马,伸出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双臂,也将林慎抱下了马。
“这当然是梦,”怒清回答,“你看,宝音图雅开始鞭笞不听命令,擅自离营的十八王子了。”
林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望见了一道跪在雪地上的身影。
十几岁的摄政王依旧面容稚嫩,双眼中满溢着不甘与厌恶,他瞪着自己的嫡汗母,紧咬着牙,像一头随时都会暴怒而起的小兽。
宝音图雅冷笑了一声,擡手抚了抚自己头上那镶嵌着玛瑙和银饰的达如拉嘎,俯身看向了怒清:“你很恨我吗?”
怒清紧抿着嘴,不肯回答一句话。
那时的宝音图雅还算年轻,仍是一个美貌的北牧女子,她裹着皮袍和貂毛,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十八王子犯上作乱,目无法纪,依大汗之见,应当如何?”宝音图雅回头,问向了醉醺醺的荣保保。
荣保保正要将自己肥壮如棕熊的身躯歪在天妃娘娘的怀里,他眯缝着泛红的眼睛,随手一挥:“杖责八十……”
“杖责八十!”林慎皱起了眉,“他们凭什麽这样惩治王爷您?”
怒清未语先叹:“因我被奸细蒙蔽,以致延误军机。”
“奸细?”林慎好奇。
怒清答道:“是一个从北边来的外族男孩,自称自己名叫‘兀鲁真’,我见他衣不蔽体丶瘦弱可怜,于是将他领进了松珠儿的大营,但不料这男孩竟是察兰部派来的奸细,差点成功刺杀阿古。”
“可杖责八十……实在是太重了。”林慎小声说道。
怒清漠然而视,良久後,他哼笑了一声:“部堂何必惊异?这是本王的家常便饭。”
所以後背间才会布满疤痕吗?林慎没有问出口。
他跟在怒清身後,穿过了这片人来人往的营帐,最後来到了一处开阔的隘口。
“你看,那边就是顺阳城了。”怒清指了指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