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作乱
永昌皇帝祝斓,一个做了十八年太子丶十二年皇帝的亡国之君,算来也才三十出头,旁人眼里,他如今应是春秋鼎盛丶风华正茂时,但谁能想到,这个曾经在太宁城“己丑宫变”中夺嫡成功的胜者,最终就这样“嘎巴”一下,死在了遥远的烟瘴之地信州城内。
林慎也算做过大升的忠臣,当过天子的门生,可眼下听闻君父驾崩,他的心底却无动于衷。
“什麽时候的事?”林慎平静地问道。
“一天前的午时,高恩压着丧报不发,一直憋到今早才让消息散出信州城。”阿济勒回答。
“宁王和魏王呢?不是都在信州城外陈兵吗?”林慎不解。
阿济勒笑了笑:“宁王被赶回信州的王允先打散了,永昌皇帝刚一死,他的人头便落了地,至于魏王……算是个识相的,早早跑路,带着儿子祝柏,投奔秋慕兰了。”
“那永昌皇帝留下遗诏了吗?”林慎追问。
“这个嘛……”阿济勒一顿,“主子在南边的探子称,永昌皇帝留下了不止一封遗诏,全都被高恩扣下了,但其中一封却偷偷流出了信州。”
“这一封是与太子有关的?”林慎当即就明白了。
阿济勒点头道:“没错,是与太子有关的,高恩没能防住,让消息传出了信州,不然魏王也不可能这麽快临阵倒戈,转头去找秋慕兰。林部堂,永昌皇帝在流出来的那封遗诏中承认了,秋慕兰找到了失踪的太子,秋家军如今扶立的才是祝升正统,所谓高恩和‘霜刃’,梅家和‘玄锋’,都是篡逆异端。”
林慎擡了擡嘴角,但面上却不见笑意,他淡淡道:“倒都在意料之中。”
阿济勒接着说:“高恩为此发了疯,他声称,北边有消息传来,咱们的摄政王早就知道了祝榕已死的真相,而秋慕兰扯出的那面正统大旗,不过是用以招兵买马的幌子,就算是南廷中的知情人不戳破,北边也会因此占得先机。而且,高恩还称,秋慕兰曾暗中违抗圣旨,将匪宼陆定飞招入麾下。如此一来,不少原本打算前往阡南追随那位女将军的祝升旧臣留在了信州,准备跟着高恩,扶立赵王祝析。现下两方各自为政,南廷……怕是要分崩离析了。”
这话令林慎深深地皱起了眉,他奇怪道:“高恩守在信州,寸步不离,‘霜刃’又在北边失势,据瞿磐称,两方通信受阻,那高恩是从何处听说了这些事的?”
阿济勒一愣,心知自己失言,于是慌忙一拱手:“今日要禀呈摄政王的军情密报,奴才已说完了,还得烦请部堂在主子醒来後,转达给他。”
“甲喇章京放心。”林慎应道。
阿济勒走後,他又在院中站了许久,盯着那扇半开不开的门,不愿回屋。
南廷大乱一事来得蹊跷,与林慎原本预料的情形相去甚远。他本以为,秋慕兰一旦扯出正统的大旗,永昌皇帝死後,秋家军便能顺理成章摆脱高丶梅两党的桎梏。但不承想,因“霜刃”失势而在信州闭目塞听已久的高恩竟知道了陆定飞没死的事,还听说了怒清已晓太子过世的消息。如此一来,差点就能拧成一股绳的南廷又变成了一盘散沙。
林慎有些气恼,他猜得出,一定是怒清自己把消息漏给了高恩,北新的摄政王到底还是在为北新,他这一招离间计,着实给了本该在“划江之约”下喘一口气的祝升南廷一计重击。
林慎按住额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所以,他与怒清之间,真的会有可能吗?
乱世中人,身如浮萍,无依无傍,今日茍延残喘,或许明日就会成为跖部人的刀下血肉,林慎见了太多骨埋荒丘的饿殍丶死于非命的流民,他始终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得一个同样的结局。
所以,怒清醒了吗?醒了之後,两人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林慎想不出。
方才的愤怒与羞恼已逐渐消失,平静下来的他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释然,这释然来源于林慎终于明白了怒清如此折腾一番到底是为了什麽。
真是好笑,比摄政王殿下年轻了足足七岁的林慎现在只觉好笑,他第一次意识到一向冷静自持的怒清竟也会如此幼稚。
——用假装身中剧毒丶命不久矣这种事来获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值得吗?
林慎心里有些发酸,他该恨怒清的,可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这人。
而就在左思右想之际,屋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动,好像是怒清醒了,林慎顿时呼吸一滞。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走到了门边,但很快,这声音又消失了,林慎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说……错把屋梁上掠过的狸猫当成了他的王爷?
但正当林慎打算硬着头皮进屋一探究竟时,门那端响起了怒清的声音,他说:“云峡,我知道你在外面。”
林慎一凝,停住了脚步。
怒清接着道:“抱歉,是我骗了你,你现在……想必很生气。”
林慎抿了抿嘴,把手放在了门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