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灯的寝屋就在他的院落里,自他死後,那扇门再也没被推开过,崔沅之就当那不存在一样,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第四个月的时候,鹤渊请辞青蘅山,说要另寻出路,他准了。
又过几天,他突然不再接委托,说是要下山历练一番。
就这样干脆地扔下偌大一个宗门,说消失就消失了。
小黑跟着崔沅之走。
崔沅之身上未带分文,藤鞭也不跟着他,唯留一柄恒光剑。
青蘅山下,他一寸一寸地寻找,剑尖翻开泥土,感受着那盏灯的气息。
小黑知道这都是在做无用功,小灯死後的第一个月都一无所获,越到後面怕是越难找。
但没人敢劝崔沅之,他在旁边说什麽,崔沅之也听不到。
他翻遍山脚就花了半个月,一直寻到下界,便更加细致认真地搜索起来。
渴了喝溪水,需要吃饭休息就靠做些好事换取村中百姓的收留,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在翻山越岭寻找小灯的途中。
青蘅山大战後,民间将景云君吹得天上有地上无,那顿时间甚至都不再供奉衔山君,转而修筑起景云君的庙宇来,大家口口相传,说这景云君白衣纤尘不染,看着就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一般。
自然也无人知晓,那墙角边同乞丐并肩坐着休息的,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是他们倾慕的景云君本人。
他蓬头垢面,双眼无神,累了就靠在墙上和乞丐一起望风。
一直等到暮色降临,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打更人轰走那群乞丐,又返回来对着他叫骂:“新皇登基不久,现在不允许流民夜间在街巷中游荡,你别再这儿赖着了,赶紧起来滚!”
说着,沾满尘土的足靴也毫不客气,对着崔沅之就踢了过去。
乱糟糟的黑发中突然擡起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
打更人被吓了一跳,後退几步,就见他缓缓站起身来,肩背微微佝偻,但仍比自己高大许多。
崔沅之毫无感情地对他说了句谢谢,慢吞吞地贴着墙走了。
打更人心里发毛,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口痰。
这次是崔沅之亲自找的小灯,兜兜转转找了大半年,仍是一无所获。
待他狼狈回到青蘅山上时,已经和那个风光霁月的景云君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记忆变得更差,情绪也逐渐不稳定起来。
有时,会突然发作,大力掐着眼前人的脖子,厉声质问他:“小灯在哪儿,你有没有见到他?”
“有没有跟他说,我在找他,我在等他回来?”
若是那个人说不知道丶没见过,崔沅之就会寻到下一个人,重复一模一样的问题。
宗门里渐渐有传言,说宗主疯了。不少人开始效仿鹤渊,纷纷自请离开青蘅山,另谋出路。
崔沅之渐渐没有人可以问,便会对着铜镜里问自己。
他时而癫狂大笑起来,时而痛哭流涕。
严重时,柏柯闯入他房中,见镜子碎落满地,他披头散发,双手都是血,溢满血丝的双眼阴鸷地盯着少年,带着陌生的敌意与杀意。
待一觉睡醒後,又像往常一般该做什麽做什麽了。
往复数次,柏柯欲言又止,纠结半晌还是害怕地说:“宗主,您最近是不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情绪大起大落,恐怕对身体有损。”
“大起大落?”崔沅之眯起眼睛,“我这段时日以来都好好的,什麽时候有过起落?”
柏柯便不再说话了。
他逐渐发现崔沅之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麽。
彼时也不知晓,这并不是记忆错乱的问题,而是崔沅之衍生出了另一个人格。
不,说是心魔更合适。
心魔出现时,常常没出息地流泪,还喜欢走到小灯的碑前,絮絮叨叨说着什麽。
在他险些将明珠掐死时,她再也坐不住了,便返回极东之海,将族里的长老请来,为崔沅之做分离心魔之术。
而那心魔离体後,只带走崔沅之一半法力,记忆却一片空白,脑海里只剩下小灯这个名字。
这便是小黑的由来。
小灯是谁,长什麽样子,现在在哪儿……当时的他完全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活着的使命就是找到小灯。
小灯没死,他还等着自己。
他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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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记忆,小黑并不想看了。
其实他还有点遗憾,想看雪昼和卫缙的故事。
但一想这是崔沅之的记忆啊,怎麽可能看到雪昼和卫缙是如何相知相识的呢,便也就放弃了。
护法结束,柏柯站起来,识相地退下,只留给他们两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