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日,他伤恢复了一些,脸色也没那麽苍白,只是政务愈发繁忙,时常批奏章到半夜,有时眼前会阵阵发黑。
这一年多,由于沈为开投靠辽国,燕云战事陷入焦灼,剩下两州久攻不下。
早晨的时候召见了朝臣商事,一直到晌午才有空歇息。
窗外天光明亮,积雪映着日光,有些晃眼。
宫人悄然摆膳,案上碗碟渐次罗列,清素雅致。
祝无执没什麽胃口,目光随意掠过,忽然停顿在案角。
那摆着一碟桂花糕,色泽淡黄,精致小巧。
他执箸的手悬在半空,目光凝在糕点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年在胡杨村。
抵达那里时正值秋日,院子里那颗高大的桂花树坠满淡黄碎花,风一吹便簌簌而落。
有天他回去,温幸妤做了一碟桂花糕,卖相并不好。面对她期待又局促的眼神,他拈起一块尝了,
那块桂花糕的味道已经模糊了,依稀是难以下咽的。唯一清晰的,是他记得最後温幸妤默默把那一碟糕点都吃了。
当时她失落吗?大抵是的。
他回过神,伸手夹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下。
甜而不腻,桂花香气弥漫。
他缓慢咀嚼着,突然想起了当初那块桂花糕的味道。
又干又甜,咽下去的时候会噎嗓子。
不知怎麽回事,祝无执觉得口中的桂花糕,在口中弥漫出一股涩然滋味,让他的牙齿都变得酸涩难以咀嚼。
当初他没有珍惜那碟桂花糕,一如他後来没有珍惜她赤忱的爱。
他默然搁箸,霍然起身。
祝无执觉得,他得去见她,逃避不是长久之计。
推开殿门,刺骨寒风卷着残雪扑面而来,门外花池积雪成堆,光芒晃眼。
他走下台阶,脚下积雪咯吱作响,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跑了起来。
一心想快点见到她。
他想郑重给她说声对不住,他想好好表明心迹,求得她的原谅。
王怀吉和其他宫人在後边追着,气喘吁吁。
到了仁明殿,有宫人正在扫积雪,见到祝无执,立马放下扫帚跪下行礼。
他随意挥了挥手,一面阔步往檐下走,一面询问:“妤娘如何了?用过膳了吗?”
宫人低垂着头,恭敬道:“回陛下,娘娘胃口不大好,半个时辰前用了些清粥小菜,方才说要午歇,让奴才们不要打扰。”
祝无执嗯了一声,轻轻推殿门。
随着门扇缓缓分开,光线一点点扩大,直到将整个屋子照亮。
待他望进去,仅仅一眼,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一双青色的绣鞋逆着光,在空中荡啊荡,荡啊荡。鞋上的珠子折射日光,刺得他双目剧痛,恍惚间,青色的绣鞋变成了红色,视线缓缓上移,温幸妤的脸和母亲的脸,在冷光中交错重叠。
旧日噩梦重现,祝无执眼前骤然昏黑。
“妤娘!”
他跌跌撞撞进去,被门槛绊倒,撞倒了高几上的花瓶,掌心按在碎裂的瓷片上,却毫无知觉,即刻爬起来到温幸妤跟前,环抱住她悬着的身体,向上托举,把她从白绫中救下来。
祝无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她躺在他怀里,脖颈上赫然是一道青紫痕迹。
“陛下!”
王怀吉刚带着随侍赶到,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瞪大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急声催促身後怔住的宫人:
“快快快,快去请太医,全请来,快点!”
宫人们才恍然回神,连滚带爬奔出仁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