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早在一旁侍立,等待送完废後自裁一并归去,泪水涟涟上前对废後磕了几个头:“娘娘先行一步,奴婢随後就来。”
而後她对锦月道:“请太子妃转告太子,不要难过,娘娘是圆了心愿而去的。”
“心愿?”
崔景拭泪答:“娘娘曾戏言想要葬在凤凰山,陛下刚刚恩准了,一二十年前的事陛下竟还记得,娘娘,娘娘是甘心而去的……”
锦月才想起了刚才姜瑶兰所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
送别了废後主仆,锦月由秋棠扶着从方艾宫後门出来,走在暴室外狭长僻静的甬道上。
雨水湿了鞋子,寒凉从足起,浑身都冷冷的。锦月有些恍然。
“娘娘怎麽突然停下了,可是风寒未愈,身子不适?”秋棠问。
锦月侧目看暴室那两扇破落的尖刺木门,那里头是土坯的茅屋。
“犹记从前在暴室,一到下暴雨的天茅屋便止不住漏雨,屋中也积满水坑,总有人染风寒,然後不堪沉重劳作而丢了性命,其中不乏曾经的後宫宠妃。”
“後宫中飞上枝头的不在少数,一夜从云端跌入尘泥的,也不胜枚举。君王宠爱易改,哪个女子能专宠一生一世,失了宠,也就失了活下去的本事。”
“你说得正是我所想。”锦月顿了顿,“只是我有些不懂,废後临终对我说的那句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我曾记得她说,争斗了一辈子什麽爱恨都已麻木,只有权力和孩子才是她所在乎,我也深以为然,可是她临终这句话却让我想不透。”
冷风吹斜雨丝,秋棠执伞靠近了些,才发现锦月的身子冷得厉害,刚才那样的血腥,又是曾经荣宠万千的皇後在面前凄惨消逝,任谁
都会发寒吧。
“奴婢猜想,废後的意思是说,争斗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对皇帝的爱恨已经麻木,却不想到头来那份感情一直掩藏在心底不曾忘却,哪怕宫阙深深丶她和皇帝互相猜忌仇恨,也未能磨灭心底那份爱吧。他们彼此都还记得几十年前的戏言和美好,便是证明。”
锦月骤然一愣。
“是吗……”
秋棠才想起,提起四皇子是,锦月也曾说自己早已麻木不仁,只求生存和孩子周全,和曾经的皇後几分相似,才猛地低首改口道:“奴婢妄言了,娘娘不要多想,或许只是废後临终一时混乱,随口说的罢了。”
锦月摇摇头,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主仆二人穿过暴室外破落的长巷,又转入繁华的宫殿楼阁,回到东宫。
大雨一整个日夜之後,便放了晴。
废後之死并没有声息,随着那一只破席一卷一裹,仿佛世界上从未有过这个在後宫沉浮了半辈子的女人。
狂风暴雨丶乌云雷滚消散无踪,接连数日天气比之前还明媚灿烂,世界依然如旧。
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
废後谁也不敢提,因为一提起必有牵连,近来皇帝突然愤怒,说太子对废後念念不舍,意图报仇,下令贬谪了弘允的得力手下数人。
弘允变得很忙。
昨日,弘允揭发了皇帝身边的那内谒者李贵,他被七皇子收买,借挑拨皇帝与太子之间。李贵为求保命,又供出了七皇子与八皇子关系密切,都参与了前些日子陷害太子妃的事,而并非只是知情不报而已。
一时,八皇子的广惠殿也人人自危。
锦月深处东宫後院,虽日日听前朝争斗,惊心动魄,却不能亲身参与帮助弘允,只能让哥哥尉迟飞羽多多照顾帮衬。
现在七月底了,桂花已在树上打起花骨朵。这日下午,锦月抱着小桓在花园中晒太阳,身後跟着周绿影丶秋棠和青桐三人。
“废後离世也有大半月了,风声渐渐过去,娘娘和小公子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天天在殿中不见日光,对小公子身子不好。”秋棠道。
锦月摸了摸孩子滑嫩的脸蛋儿,没有经历风霜的肌肤细嫩柔白,眉目隐隐,有那个人的影子。“是啊,天天关着也不好,既然在这座宫墙里生活,好赖都要仔细活下去的。”
繁华娇艳,走过假山流水,又看见了那一望无际的深翠色荷叶,岸边杨柳密密,投下一弯柳荫。
小桓爱笑,锦月心情也难得的疏解,主仆几人正想往柳荫深处去歇歇脚,却不想听见那处传来三个侍女闲话的声音——
“听说四皇子妃昨日已经能下地了,身子大好。”
“四皇子令了八个侍女照顾殿中,能不好麽?”
“唉你们说,是上安宫新来的四皇子妃权力大,还是太子妃权力大?”
“我听说前朝四皇子已经力压太子,自古前朝後宫一脉相承,只怕後宫里太子妃也要为四皇子妃让路了,瞧那七皇子妃不就因为将四皇子妃推下水而被贬谪凄惨成那样了吗?”
“是啊。四皇子了得,现在就是在他宫里做个低等的小小昭训,那也能在宫里横着走路了。”
二人声音小下去,另一侍女又道:“不过我听那晚迎亲的内监说,那晚上四皇子见太子妃落水,直接就将四皇子妃丢开去救太子妃了,你们说,四皇子会不会对太子妃还馀情未了?”
“馀情未了又如何,总归不会让太子妃去上安宫做妾室吧……”
柳荫外,锦月脸色骤然阴沉下去,秋棠狠狠低声道:“到底是谁将那晚的事传出来的!娘娘,奴婢这就去让她们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