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弘凌指一旁矮几。“陪朕说说话。”
锦月瞥了一眼矮几却不坐。“皇上想找人陪聊宫中人多得是,本宫并不负责取悦天子。”
她又臭又硬,像块石头,换做从前他一定生气,可现在……
弘凌放下酒杯耐着性子看这炸着一身戒备的女子。
“朕若要你取悦朕,你早已不会安然站在这儿顶撞朕。”他目光似初阳照霜,明净妍丽,锦月忙挪开视线。“好在朕,突然很喜欢你的‘顶撞’。”
弘凌莞尔倒了杯酒,放在锦月的矮几上。
等到生命终结时,便什麽也听不见了。也是近日,弘凌才有这样浓烈的感触。连同对相见之人的“等待”,也觉得弥足珍贵。
锦月想想,咬牙坐下去一饮而尽。
“不知皇上想聊什麽,只怕臣妾嘴里说出的话不会让皇上高兴。”
弘凌拿着杯子顿了顿。“那就说些能让朕高兴的。”
浓睫一扫,他朝她看去。“你知道我喜欢听什麽。”
“臣妾不知。”
“譬如……”他抿唇,“说你喜欢留在宫中,说你喜欢我一如当初。”
锦月一个生气眼神看去,又见华帐之外的不远处,重重羽林卫把手着甘露台,立时她的气势又不得不弱了下去。
弘凌是天子了,她除了顺从和接受,根本没有能力反抗他的威严。
思及如此,锦月语气和缓了些:“弘凌,你究竟想做什麽?你将我留在宫中只会让我尴尬难堪,我已经是代王後了,你与我早就已经结束,再这样纠缠,又有什麽意义?”
“朕要做什麽朕早就说过,朕的太子不能没有亲娘照顾,你留下照顾小黎。你若想要名分朕可以给你名分,贵妃还是皇後,也不是不可。”
锦月无声一笑:“朝臣与傅家怎会同意让你强抢弟媳为妻妾,你这是逆天而行,後世也会诟病你今日所作所为。”
“後世?待到‘後世’我早化作尘泥,还管那麽多作甚。”弘凌起身背对锦月看半池枯荷。
“朕的前半辈子都活在人言之下,已经够了,还管死後那麽多做什麽。不过你能为我想那麽远,我很欣慰。”
锦月语塞,擡眼见他的玄黑身影镶嵌在白茫的亮光里,像一道即将消失的影子。
锦月认真的语气说:“我不要名分,只想出宫,你放我走吧。”
弘凌负手立着,闻言侧脸,馀光看来。“留在宫中陪朕两年,两年後朕派人亲自送你北上去代国。”
他执拗说不通,锦月咬牙生气:“陪你?你要我怎麽陪你,我曾经多少次无名无分丶不知羞耻的跟着你,弘凌,我也够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在你身上我已经栽过一次两次三次,你便非要天下人都骂我是朝三暮四的无耻之妇吗?”
说到最後锦月语含无奈,那点薄怒也消散了:“是,我们曾经深爱过,曾经深恨过,可而今我们彼此有妻妾丶有丈夫,何必还要绑在一起?既然你明白我们不能走到最後,又何必再违背天下人再眷恋这短暂相处。终归,是要分开的……”
终归,是要分开的。
弘凌无声重复了这句话,看着外头便不说话了,站了许久,他才答:“朕是天子,朕要如何便如何!逆天又如何,违背天下人又如何,朕便是要如此做,你并不是不知我个性和决心,我要的人,就一定要得到!”
他执拗,语气暗含暴戾,锦月噤声,只觉浑身有些起鸡皮疙瘩,也不再多说丶不敢再激怒弘凌。
两人对坐无话。弘凌晾锦月在一旁干坐着,只顾喝酒,锦月浑身紧绷在他身边就不能放松,可弘凌竟不觉得枯燥。
锦月见他一杯接一杯,最後竟然喊了华帐外侍立的曹公公进来“添茶”。
可他,明明喝的是酒啊……
锦月纳闷儿。
最後,弘凌竟然破天荒把自己给喝醉了。
弘凌稀里糊涂才发现自己醉了,对内监发了一通小脾气,责怪他们让倒茶却错倒了酒。
曹全苦着一张脸朝锦月求救。“王後娘娘……”
锦月不忍才说:“皇上方才确实是让曹公公倒的酒。”
弘凌酡红着脸颊瞟了锦月一眼,便不吭声了,也不发脾气,闷闷地丶踉踉跄跄地被内监扶走。
秋棠在甘露台外等了许久不见锦月出来,正在担心,此时便见皇帝醉醺醺的被扶出来,锦月安然跟在後头,她才放了心。
主仆二人被押回月室殿,秋棠关好门窗才小声禀告道:“娘娘,今日您和陛下在水榭说话的时候,尉迟贵嫔来找过皇上。哦,就是您尉迟家同父异母那个妹妹,尉迟心儿。”
尉迟家自家道衰微之後便一直隐忍低调,锦月倒是许久没有收到上官婉蓉母女母子四人的消息。
想起那段旧日恩怨和母亲的仇,锦月冷了声音:“她来做什麽?”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躲在角落朦胧听见尉迟心儿与侍女说起了傅皇後和傅家,恐怕是表忠心和落井下石的……”
锦月冷笑了声。
“我这个後母心比天高,尉迟心儿只要还没坐上皇後之位,她那心里总觉得可以再往上爬爬的。而今傅家与皇上闹翻,他们怎肯落下这个好机会……”
锦月没有说错,弘凌回了清凉殿歇息,二更酒刚醒,曹全便说:“皇上,尉迟贵嫔已经在殿外等了两个时辰了。”
“不见。”弘凌翻了个身欲睡。近日服那药更频繁,他时常觉得困倦,加上白日还要与朝臣纠缠废後立太子放代王後的事,宗正府群起攻击,确实伤神。
“陛下,尉迟贵嫔说她有办法能为陛下分忧。”
弘凌起了兴致,让放进来。
殿外尉迟心儿穿着一身妃红锦绣长裙,美如画丶唇点朱,精心打扮过,若桃花夭夭丶娇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