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注,泉州城外的码头早已被浓雾吞没。
沈如雪一袭素袍,肩头溅满泥水,丝贴在额角,手中账册紧抱胸前,像护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刚从市舶司查完近三年的进出港记录,正欲回驿馆复命,却被一群“乡老”围在了巷口。
“钦差大人!市舶抽税三成五,商贾十不存一!”一名白须老者扑通跪地,声泪俱下,“我儿昨日投海,就因缴不起船引钱!”
人群应和,哭声震天。
可沈如雪目光如刀,扫过那一张张悲愤的脸——这些人手掌粗糙却不染风霜,腰间佩玉却自称贫民,更有一人袖口微动,露出半截靛蓝布条,正是崇礼会暗记。
她心头冷笑:好一出“民怨沸腾”。
“诸位父老,”她稳住声音,“税制出自朝廷明令,若有冤屈,自可上书御史台。但若有人借机生事、煽动舆情……”她目光锁定那名袖藏蓝布的老者,“便是欺君之罪。”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然冲出,兜头泼来一桶浓墨!
腥臭四溢,漆黑如血的墨汁瞬间染透她的官服前襟。
围观百姓惊呼后退,几个捕快立刻上前:“大胆女子!当众辱骂乡绅,还敢拒捕?拿下!”
沈如雪脊背一凉——这是要坐实她“凌民”的罪名,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铁链即将扣上手腕之际,一道清朗之声破雨而来:
“《礼记》有言:‘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尔等既称父母官被逼至绝路,为何不赴府衙鸣鼓?反聚街头,以污墨加于钦差?此非为民请命,实为构陷!”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青衫士人缓步走来,手持油纸伞,眉目清峻,气度从容。
他不过三十许人,却语出如典,字字铿锵。
“《唐律疏议》明载:诬告者反坐其罪。尔等指鹿为马,泼墨行凶,是想让泉州沦为乱法之都吗?”
他站在雨中,不动声色将沈如雪挡在身后,目光冷扫全场。
那些“乡老”面面相觑,气势骤泄。
带头者还想争辩,士人已从袖中抽出一份抄录的税则文书,逐条对照,指出市舶司近年减税举措与惠民政令,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捕快们面露迟疑,人群开始骚动。
“此人是谁?”有人低声问。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莫非是游学京官?”
趁着混乱,沈如雪被人悄然拉入窄巷。
雨水顺着墙檐砸落,她喘息未定,抬头却见那“士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
“嘘。”那人竖起一根手指,唇角微扬,“现在,我是李修文,两浙路落第举子,暂居泉州讲学。”
沈如雪瞳孔猛缩——这张脸虽易容改装,可那股子从容镇定、运筹帷幄的帝王气度,她已在宫中见过无数次。
“官、官家?您怎会……”
“朕若不来,”赵构轻声道,目光穿过雨幕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忠烈祠轮廓,“谁能看清这满城香火背后,烧的是忠魂,还是龙椅?”
他转身,对潜伏在屋脊上的黑影微微颔。
林九娘的身影一闪而没,如同夜鸦归林。
当夜,风雨更急。
重建中的忠烈祠看似残破,实则地基早已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