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悦清脆的声音从厨房敞开的窗户里飘出来,带着点撒娇的埋怨:“刘姨!桂枝姨!这酸菜白肉锅里的血肠是不是该下啦?再煮该老了!”
紧接着是我妈爽朗的笑骂:“小馋猫!鼻子倒灵!看着火候呢,跑不了你的!”
另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接上,是夕悦的母亲苏姨:“悦悦就是心急,跟你桂枝姨好好学学,这年夜饭的火候,讲究的就是个‘稳’字。”
厨房的窗户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雾,里面人影晃动,锅碗瓢盆叮当作响,浓郁的肉香、酸菜的酵香、还有炸丸子的油香混在一起,霸道地钻进鼻腔,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叫。
这才是过年,踏实的、滚烫的、能把人骨头缝里寒气都驱散的年味。
林飞的母亲彩凤姨,端着一簸箕刚捏好的、元宝似的饺子从厨房出来,准备放到厢房冻上。
她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底下,总像压着一层洗不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怯意,眼神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忽一下,尤其是在看到院门口或者巷子口的时候。
我知道,那是过去那些烂赌欠债、被人堵门的日子留下的疤。
她看到林飞,脚步顿了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化作一句:“飞子,别光顾着玩,招呼小赵进屋暖和暖和。”声音不大,带着点小心翼翼。
“知道了妈!”林飞应着,拍了拍手上的灰,招呼赵鹏。
“走,鹏子,进屋!外头能把人冻成冰棍儿!”他揽着赵鹏的肩膀往里走,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俩能听见。
“越哥,周敏那边……还没动静?”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摇摇头,目光扫过院墙角落堆着的积雪,又落回他脸上,同样低声:“沉住气,炸弹拆了,遥控器那头有张浩盯着,工地那边也安排了人!周琦要玩火,今晚就是他的坟头。”
前世的滔天恨意和今生步步为营的算计,在这一刻凝成冰。
周琦,董乐……你们欠下的血债,该还了。
林飞重重地点了下头,那份紧绷似乎被强行按捺下去,脸上又堆起大大咧咧的笑:“得嘞!过年!今儿个啥糟心事都他妈滚蛋!走,进屋吃饺子去!”他推着赵鹏,咋咋呼呼地进了堂屋。
堂屋里烧着热烘烘的土炕,炕桌上已经摆开了阵势。
几大盘切好的酱牛肉、猪头肉、皮冻,晶莹剔透;炸得金黄酥脆的萝卜丝丸子、耦合;自家灌的香肠切片,红白相间;还有必不可少的松花蛋,用细线勒成花瓣状,淋着姜醋汁儿。
夕悦和林敏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碟碟凉菜往桌上端,夕悦今天穿了件大红色的毛衣,衬得小脸白里透红,像颗熟透的苹果,她抬头看见我,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儿。
林敏则是一身鹅黄色的袄子,显得格外娇俏活泼。
“越哥哥,快洗手!准备开饭啦!”夕悦声音清脆。
“越哥,尝尝这皮冻,我妈熬了一上午呢!”林敏也招呼着。
我笑着应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小库房门。
门关着,里面一片死寂。
董乐……此刻就蜷缩在那片黑暗里。
小年夜她那副失魂落魄、涕泪横流哀求收留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她说周琦要杀她灭口,她带来了那个周琦放在她家里伪装成传呼机的的微型监听器。
张浩检查后确认是真的,而且已经被他做了手脚,反向屏蔽了信号。
收留她,是险棋,也是诱饵。
她带来的“礼物”,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成为钉死周琦的又一根棺材钉。
“来来来,都上炕!炕头暖和!”我妈端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盆酸菜白肉炖血肠进来,浓郁的酸香瞬间霸占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