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的咳嗽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剧烈。
他佝偻着背,用手死死捂住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沉沉的、令人窒息的悲凉。
他看着桌上那张纸,又看看自己失控的妻子和摇摇欲坠的女儿,最终只是深深地、无力地垂下头,出一声沉重得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叹息,那叹息里是认命,是无力回天的悲哀。
林飞彻底懵了。
他看看那张决定了他差点踏入陷阱的缴费单,又看看周家人瞬间剧变的脸色,再看看我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那双原本带着憨厚和茫然的牛眼,一点点瞪大,瞳孔里最初的震惊迅被一种后知后觉的、冰冷的愤怒所取代。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这场“相亲”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明白了自己差点被当成一头待宰的肥猪!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
他死死盯着周母和周敏,那眼神再没有半分之前的局促和好感,只剩下被欺骗、被算计的熊熊怒火。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东北腔的怒骂终于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低沉而充满力量,像闷雷滚过。
“周姨。”我无视周母的尖叫和周敏绝望的眼神,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桌面上。
“饭钱我结过了,你们慢用。”我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慢条斯理地重新围好,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寒暄。
“大飞!”我侧过头,对还僵在愤怒中的林飞说,语气不容置疑。
“走了!”
林飞猛地回过神,他狠狠地瞪了周敏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愤怒,有鄙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场闹剧的恶心。
他“嚯”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一蹴,出更大的声响。
他一把抓起他那件旧军大衣,胡乱地甩在肩上,像要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跟在我身后,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周母更加尖利失控的哭骂和诅咒,像钝刀子割着人的神经:“王越!你个天杀的!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你不得好死!林飞!你个没良心的……”
还有周敏压抑不住的、终于崩溃的、带着无尽绝望和屈辱的啜泣声,以及周父那一声声沉重得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令人心碎的闷响。
厚重的棉布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子的凛冽寒风像等待已久的猛兽,咆哮着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哭闹和药水味。
门帘在身后沉重地落下,将那片令人窒息的泥沼彻底隔绝。
饺子馆里浑浊的暖意瞬间被外面冰刀般的严寒取代。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漫天飞舞的雪片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朦胧的光域,街道两旁的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
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飞跟在我身后,沉默得像一块移动的石头。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呼出的白气又急又重,像拉破的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