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真打算如此?”青柳不疑沈妉心有无杀赵颐的能力,她只是不明白沈妉心为何忽然存了死志。
沈妉心笑罢,仰头饮尽杯中酒,拿起桌上的腰牌递到青柳面前,道:“接了这块腰牌,便了却你心中夙愿。青柳姑娘,你何时这般关心起我的死活来了?想想曲姑娘,她比谁都不该死,不是吗?”
青柳看着沈妉心泛红的双眼,那眸子中肆虐着杀戮。她再不迟疑,伸手接过。
“你我再不相欠。”
青柳走了,沈妉心唤了店小二来结账。出了八宝楼,一路向东,晃晃悠悠朝济安堂去。青柳对于旧主是杀是留,沈妉心毫不在意。只要赫连完颜解不开心结,赵冶生的希望便渺茫。
断臂的俊逸少年郎再次见到沈妉心,内心激荡,无从开口。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双目通红。开口竟不是感谢之言,“你为何要救我?”
沈妉心有些头疼,她用手捶了捶脑袋,笑道:“救你,你还埋冤我?那我这便送你去济天宫,让你与赵颐见上最後一面,死个明明白白,如何?”
少年人咬着唇,目光含泪。
“一个大男人,整日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给个明白话儿。”沈妉心透揉着眉心,更加头疼欲裂。
“活着,他能登上皇位?”他问。
沈妉心咧嘴一笑,“你还指望他给你封个嫔妃?”
少年人低头沉吟了片刻,擡头时目光决然,“我想见他最後一面。”
沈妉心如释重负,“那随我入宫吧。”
临走前沈妉心让癸阳再勉强活上一日,她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济安堂的李老大夫亲眼看着沈妉心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叠白花花的银票,而後笑的一脸得意道:“大夫,您说我这算不算悬壶济世?”
北晋公孙氏的庶出子,公孙敬崖此刻正坐在原先囚禁裴家三小姐的书房内的案桌前,提笔写下了潦潦草草,絮絮叨叨的三页家书。院外的脚步声他早已听闻,只是当那脚步踏入书房时,他仍未写完最後一句,不知该如何写,亦不知该不该写。
他擡头看着夹杂着酒气而来的女先生,毫不迟疑的道:“沈先生,久仰大名。”
沈妉心淡然一笑,走到案前,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家书,道:“这般客套的开场,实在不适合你我之间。”她豪无顾虑的拿起那封三页家书,粗略的扫了一眼,原物奉还,“你还打算回北晋?”
家书上的内容更多像是临终交代。
黑衣公子,公孙敬崖缓缓摇头,最终放下了笔,“先生比预料中来早了一些,否则该是能写完的。”
“恕我直言,恐怕公孙家打一开始便没想过公子能活着回北晋。三十五人踏入南北边境,如今只剩公子一人,这等不仁不义的世族,公子仍要尽忠到底吗?”沈妉心看着神色复杂的公孙敬崖,循循善诱。
公孙敬崖沉默半晌,“敬崖有一事不明,先生为何救我?”
案头的烛火稀稀拉拉,仿佛随时要熄灭,沈妉心提起灯罩拨弄了一下油火,“你活着,赫连完颜便有所提防,不会立即对赵冶下手,否则你以为赵冶为何至今仍在天牢好好的待着?”
公孙敬崖低头看着手中未写完的家书,捏着页角的指节泛白,“还望先生指条明路。”说着,他将手中的家书递出。
沈妉心漫不经心的接过,放在烛火上点燃,随着火势蔓延白纸黑字逐渐化作一缕尘烟,她道:“你想替你的母亲正名,还是想要公孙氏彻底消失在世上?”
眸中的火光暗沉下去,公孙敬崖沉声道:“彻底消失。”
沈妉心熟拈的开价道:“这个代价可有点儿大,不知公子可能承受?”
公孙敬崖低头垂眸,嗓音略有嘶哑,“公孙敬崖,任凭先生差遣。”
从私宅出来,天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公孙敬崖递来一把油伞,沈妉心不客气的接过,道:“晚些时候青柳姑娘会与你相汇,届时你随她一起入宫。”
“方才先生提及的见微楼……”公孙敬崖欲言又止。
沈妉心头也不回的走入雨中,擡手挥了挥,“你若活着回来,到时自然知晓。”
公孙敬崖目送沈妉心的身影没入密林间,伫立良久。
城东门下,有一身形高大的汉子在此立足了许久。他一身鱼龙服极为平凡,若不是身形怕是不会有人瞧上一眼。汉子的眉眼坚韧,望着一个方向不曾挪动半分。
当那个撑着油纸伞缓步而来的清瘦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高大汉子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汉子没有上前,而是静静等待那个清瘦身影一步步走来。
“先生。”汉子恭敬躬身拱手。
“回来了。”沈妉心拍了拍汉子的臂膀,“辛苦了,回宫。”
秉公任直的汉子一言不发,默然紧随沈妉心的身後。
走过城洞,吕布英举目朝皇城的方向望去,陇城的乌云似乎终年不散。